他仍是蛰伏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却也令人不敢直撄其锋的戴庭安。
青姈看着他,无数画面划过脑海。
是他病中孱弱淡漠,是他谈笑间杀人溅血,是他眉目阴沉地审视她,冷着脸分给她蜜饯,是给她休书的那一夜,惯常清冷的男人一反常态,突然将她压在身下,胸膛滚烫眸色深浓。
画面的最后是三十岁的他夺回帝位,却在身陷泥潭时失去至亲,落得孤家寡人。
而此刻,两人都还好好的。
青姈眼睫颤了颤,察觉戴庭安的视线往这边扫过来时,赶紧垂眸。
心绪翻涌之际,她怕泄露不该流露的心思。
戴庭安的目光却在她身上稍稍驻留。
少女生得很漂亮,黛眉之下那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眼珠跟墨玉磨出的棋子似的,清澈而不失妖娆,即使不施脂粉,不饰钗簪,亦有婉转韵味。身上穿得虽素净,却如荒原里绽放的花枝,袅袅婷婷。
暮色萧寒,她往那儿盈盈一站,便平白添了几分春意。
在他看过去时,她默默地低下头,掀帘先进了里面。
绣着福字的厚帘落下,戴庭安看到她的耳廓和低矮领口露出的脖颈,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香雪般柔软细腻,衬以垂首时曼妙柔婉的姿态,像是名家粉彩描摹。
……
这客栈仍在京畿地界,占地颇宽敞,修得也齐整。几栋小阁楼以木梯相接,矗立在官道旁的峻壁巍墙里,中间杂植花木,饰以湖石,这时节草枯木凋,只剩槐树老柏还剩点泛白的残叶,随晚风轻摇。
青姈颠簸了一日,趁空沐浴。
温热的汤里掺了香料,驱散满身疲累,出来后擦净水珠,青姈一丝不苟地抹了香膏。
这些事从前都是丫鬟做的,家里出事仆妇丫鬟都成了官奴,伺候她的秋白冬青也走了,只剩个徐嬷嬷得顾藏舟照拂,留在身边。白氏爱翻人的东西,她的被取走几回便没再添置,日常用的都是次品。
没想到窦姨妈竟另买了上等香膏带着。
青姈想着心事抹匀香膏,穿好衣裳出去,窦姨妈已就近买了些蜜饯和烤红薯回来当零嘴。
客房的角落里笼着两个火盆,倒是很暖和。
青姈坐在桌边擦干头髮,跟窦姨妈围在桌边,拿杓子挖红薯吃,不免提起过世的母亲。
那时候家里过得宽裕富足,绫罗绸缎、珠玉钗簪之外,厨子的手艺也极好,常引得冯家母女和窦姨妈来串门。那般美味佳肴伺候着,母亲还是会时常让人买红薯回来,或烤或蒸,或拿来煮粥,或做成红薯饼和红薯丸子,怎么吃都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