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来陪哥哥,好吗?”
林向黎还能答不行吗?金主爸爸放屁他都得说很香:“好……”
简铭汗津津地抱着他,抬头望了望书架,想笑,却笑不来,最后挤出一个狰狞扭曲的弧度。
第二十一章上
在骨灰祭堂狭路相逢确实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林向黎和母亲把在公墓门口超市里买来的冥币整整齐齐地叠在骨灰盒前的小瓷盘里,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两个橘子一根香蕉压在上头,双手合十拜了拜,又是一年清明了。林母站在骨灰盒前略有所思,疲倦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盒子上的黑白照。
照片是合成的,上头的两位故人过世时不算年迈,原本他们的坟头在南平村安息堂的墓地里,挨着,男人先过世,孝顺的儿子买了两个墓位,结果后脚女人也病逝了,合葬来得过快。等儿子发迹了,他们的墓地就被迁到了北郊市公墓,换了新屋,住进了无风无雨的祭堂。
因此林向黎起了大早,确保小毛驴充足了电,才载着林母匆匆赶来,路上花了大半个钟头,怕冷风吹得母亲头疼,他把简铭给他买的羊毛大衣罩在了母亲头上。小时候他经常跟母亲偷偷摸摸去南平村安息堂祭拜外公外婆,印象中二老从来没给他们一家好脸色过,只因母亲嫁给了镇上出了名的小混混,令他们脸上无光。后来他们去世了,舅舅一家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有一次清明不小心和他们撞上了,舅舅那副又恼又恨的模样、舅妈那张轻蔑鄙夷的嘴脸都是林向黎无法忘怀的。
好在舅舅念在姐姐辍学打工给他挣学费的份儿上,终究是心软赏了林向黎一份糊口的工作。要说林向黎为何不去工地搬砖,岂不是来钱更快?这不是他顾及脸面,是他母亲和舅舅坚决反对,母亲说“你是Z大的高材生,怎么能去干那种粗活”,舅舅说“你们一家行行好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好伐”,是的,江津太小,为了那点早已稀烂的脸面,他去做了“还算体面”的代课老师。
不过身为一校之长的舅舅为了体面,这些年吃闷亏倒贴进不少钱,林向黎私下向他家借钱数次,他都给了,直到被老婆撞破,东窗事发。最后还有愧于舅舅的一番苦心,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没想到最后还是自己那倒霉儿子给林向黎出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馊主意。
外甥卖淫去了。
在祭堂里站了小片刻,林向黎胡思乱想了一通,颇有感慨。他不怕丢人现眼,只希望母亲这辈子都不要知道她最骄傲的儿子为了她的病去出卖身体。祭堂里不能烧纸点蜡,因此祭拜时间不长,四周不少人来了又走。林向黎看时间已快十点,心里想着简铭今天叫他去伺候,误了点可不好。结果刚转身,和两张熟悉的面孔迎面对上。
谁也没料到,此生还能再在公墓里和舅舅舅妈撞见。
舅妈脸色一下子变了,毫不客气地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谁准你们来的!”林母闻声忙转身,脸色一下子灰败,窘然道:“弟妹……”
“谁是你弟妹,别瞎叫哦,我可不认识你们。”舅妈对林家这对丧门星厌恶至极,不顾身边还站着丧门星的弟弟,“你们也有脸来?”
林向黎沉声道:“舅妈,我们也来探望外公外婆。”
舅舅无言地看着他俩,想必是没什么好说的,但舅妈牢骚跟发洪水一样大:“你们配吗?啊?也不想想是谁把他俩气死的?住院费还是我们家掏的呢!”
“阿珍,你别说了!”舅舅喝止她。舅妈还没把火气发够:“怎么,我不能说了?你私底下给了他们多少钱,你说说看?他们家有还过一分钱伐?上次要不是我把这个小崽子赶出来,我看你还要塞多少钱给他家!”说罢,食指差点戳到林向黎鼻子上。
林母全然不知林向黎向弟弟家借钱的事情,一时间无措地看向儿子:“向黎,你……怎么回事?你向你舅舅家借钱?我,我怎么不知道?”
“哦哟哟,装什么装,他借钱不是你指使的吗?假清高!不是我们那点钱,你还活得到现在?呵!”舅妈两手一叉腰,把祭堂变成了骂场,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舅舅深知老婆的尿性,头疼地叹气:“你别说了,难看伐?多少人在看我们这里。阿姐,你和向黎赶紧走吧,走吧。”
林向黎要的就是这句话,匆匆忙忙揽过母亲的肩,落荒而逃。
回家的路格外漫长,小毛驴电量大减,慢吞吞地爬着,林向黎听见背后有啜泣声,躲在大衣里的林母在哭。她似乎在后悔,她为年轻时的冲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果没有爱上那个混混,执意与之结婚,和家中闹翻,说不定一切都不同了。
到家后,她哭够了,平静了,红着眼躲进了房中。林向黎为她烧了中饭,隔门叮嘱了几句:“妈,饭好了,你记得出来吃。舅妈她……她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没有向他们借钱了,真的。以后,我也……我有能力就把欠他们的还上,真的。我下午去给学生补课了,不知道几点回来,你晚上烧点菜粥喝,菜我给你洗好了。”
屋里没动静,林向黎又补了一句:“妈,你说过,你会为我坚持下去的,对吗?”
突然间,林向黎很庆幸自己去卖淫,起码今后再也不必忍受舅妈的冷嘲热讽了。
【关于林向黎为何只能做代课老师这件事,后面会交代,这是一个重要的伏笔,咳咳。】
第二十一章下
清明注定是个流泪的节日,比林母哭得更凶的,另有其人。
“你去不去?去不去?!!”
养猪场里轮班的饲养员佯装自己是个隐形人,默默地躲进了猪棚里,宁可和猪待着,也不想被老板家的炮火伤及无辜。可惜简宁这震天响的嗓门力透六个猪棚,站在墙外都能听见她厉声质问的余波。
简铭站在她面前,紧抿着唇不语,他越是沉默,简宁越是恼火:“我是来通知你的,简铭,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她想不通了,只是去跟人家姑娘见一面,又不是直接送入洞房,干嘛这么排斥?
简铭被她逼到角落,只能表态:“爸妈那边我会去,晚上吃饭,我不去。”
“你!”简宁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愁绪百转千回,终于化作两行泪簌簌落下,“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你都30了,你光立业不成家,你怎么有脸去见爸妈?啊?你好意思去坟头见他们俩吗?”
“姐……”简铭想抬手给她擦泪,被她一下子躲开,“姐,你别哭。”
简宁平时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在简铭离家求学的那几年和父亲苦苦支撑养猪场,每天忙到半夜,为了资金周转四处求人,上学时极爱打扮的人,一下子成了地道的农村劳动妇女,父亲整天唉声叹气怕她嫁不出去,最后积劳成疾去世了。简铭那时正值读博关键期,她粉饰太平,瞒着简铭,独自扛起了养猪任重。简铭因父亲病逝也变得愈发刻苦沉闷,他放弃了出国深造,毕业后回乡接手家业。简宁以为他们简家的好日子要来了,结果呢,简铭像是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对终身大事毫不上心,每天埋首养猪场工作。你说怎么能叫姑娘来养猪场相亲?这不成心给人难堪么。
她越想越委屈,哭得极狠,多年的艰辛终于找到了裂缝,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简铭像个犯错的孩子,无措地站在那儿,他想出声安慰,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内心的阻力,无奈地选择成为一个罪人。
“你,你不想相亲,就、就别去见爸妈!”简宁用手掌抹了一把脸,粉底腮红眼影全下来了,极其狼狈,她自己看见手心的一片花色,也是惊呆了,尴尬地别过脸,“我等等和你姐夫、乐乐去扫墓,你别来了!你跟猪过去吧!”
她放了狠话,钻进车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