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早有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服务生从里面迎出来,年轻的男孩子,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小姐,对不起,我们这里是会员制。请问您是找人还是消费?”季晓鸥取出名片,男孩子接过来看了看,立刻又双手递还,笑容未改,语气却变得亲密:“原来两位女士是老板的朋友,抱歉,请跟我来。”季晓鸥跟在他身后问:“你们老板在吗?”“很抱歉,他不在。”男孩轻声回答:“他很少来这儿。”“那湛羽在吗?”男孩面部表情在若明若暗的光影里有细微的转换,似乎微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职业的微笑,为季晓鸥和方妮娅拉开座椅:“湛羽刚来,正在换衣服,我去叫他来。”男孩的身影隐没在屏风后。季晓鸥低头研究水单上每道饮品后面的价格。方妮娅仰起头四处打量,顺手拿过季晓鸥放在桌上的金卡,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甚至放进嘴里轻咬了一下,这才低呼一声:“哟,这位严谨到底什么人,够炫的啊,跟卡扎菲是亲戚吧,连名片都用k金的。”季晓鸥头都没抬:“地球上至今还有八亿人没有脱离饥饿的威胁,你不觉得他这么做非常无耻吗?”“没觉得,我就觉得他特有钱,你瞧他的手机号。这可是九五年之前移动最早放出的139号段,哦,那时候移动还叫电话局呢。”季晓鸥抬头看了一眼名片:“这能说明什么?”“九五年之前手机是什么?奢侈品啊。这至少说明,那时候他很有钱,或者他爸爸很有钱。怎么着也属于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季晓鸥将水单推到她面前,笑着说:“妮娅姐,你对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怎么能这么熟悉?”方妮娅翻了个白眼:“这是基本常识好不好?”季晓鸥说:“扯淡。”方妮娅想要反驳,却眼望着季晓鸥的身后张开了嘴,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季晓鸥一回头,就看到湛羽急匆匆走过来。她的表情瞬间变得与方妮娅一模一样,大眼睛不自觉睁得溜圆,嘴唇微微张开忘了合拢。通常人会被闯入视线超出想象的东西惊吓到,所以才有惊艳一说。其实湛羽不过穿了一件剪裁简单的黑色修身长袖衬衣及米色长裤,但季晓鸥和方妮娅已被迎面扑来的青春与英俊压迫得忘了呼吸。好半天方妮娅才“哎呀”一声:“季晓鸥,这不是你那个小钟点工吗?原来穿套正经衣服这么有型儿啊!是北影或者中戏的学生吧,以前在你那儿体验生活来着?”湛羽对她视而不见,只朝季晓鸥笑笑:“姐,你怎么会来这儿?”“来瞧瞧你不行吗?”季晓鸥挤挤眼睛,“怎么,不想看见我啊?还是这里消费太高你担心我付不了账?”“不是那意思。我……”湛羽白皙的脸一下涨红,“你们随便点吧,我请客。”两人说话的时候,方妮娅一直手托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湛羽,听到这里咯咯一笑:“还真挺爷们儿,小伙子,那我真点了啊。”她翘起兰花指指点着水单,“一壶极品蓝山,嗯,奶酪蛋糕卷来一份,橙香玛德琳和焦糖布丁也各来一份,对了,那个覆盆子芒果塔可以尝尝……”眼见湛羽脸都青了,季晓鸥在桌下重重踢了她一脚,“得了吧你,看人湛羽老实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有间咖啡厅”的消费不低,一杯普通咖啡的会员价格是外面的四倍,季晓鸥即使手持五折金卡,折后的价格也觉贵得离谱,担心若由着方妮亚的性子胡来,结账时自己的钱包可能会当场破产。方妮娅却自顾自说:“什么叫欺负呀?”她噘起涂了唇彩的香艳双唇朝湛羽飞了一吻,“你看人小帅哥自个儿还没皱眉头呢,你倒先替人心疼上了。”季晓鸥不理她,轻轻推着湛羽:“这姐姐跟你开玩笑呢,去吧去吧,忙你的去吧,衣服还没换吧?别耽误工作,把我俩当普通顾客就行了。”湛羽静静地看一眼方妮娅,一边嘴角翘起来,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然后低头退下了。方妮娅望着他的背影,捂着胸口意犹未尽地叹息一声:“真是风华绝代,尤物一个啊!”季晓鸥欠起身去撕她的嘴,“别胡扯,风华绝代这词太不吉利了。”方妮娅一边躲一边笑,直到换了开始那位男服务生来接单,她才止住笑,极力做出优雅端庄的淑女款,为季晓鸥和自己各点了一杯冰冻的拿铁和两份点心。等服务生一离开,她就缠着季晓鸥询问湛羽的身份和背景。季晓鸥早就不想再让她胡乱猜疑自己和湛羽的关系,便把两人交往的始末和盘托出。当听到湛羽因家庭贫困自己打工挣学费时,方妮娅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不确定地问:“这里的工资很高吗?一万?两万?”季晓鸥摇摇头:“你真是被你家老陈宠得五谷不分了。他一学生,一周工作六个半天,能拿多少?我家那几个姑娘,每天干满十个小时,包吃包住,一月也就四千,你以为呢?”方妮娅说:“你才是个傻蛋,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呢!那孩子身上那件黑衬衣,阿玛尼今年春夏的最新款,你知道多少钱一件吗?”正好服务生送咖啡和甜点过来,季晓鸥拿小勺搅着咖啡便回答得心不在焉:“我还有好几件巴宝莉的衬衣呢,你要不要?我卖给你,一百块钱三件。”方妮娅哼哼两声:“你确定不是在故意羞辱我吗?难道我还分不清什么是正品什么是仿货吗?我跟你说,那孩子生得那么妖孽,搁现在这社会,你以为他会被轻易埋没吗?”“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就想告诉你,这小孩儿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仔细看看,他浑身都是故事。”季晓鸥沉下脸:“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老跟湛羽过不去呀?别的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还天天伸着手跟爸妈要零花钱呢,他为了上学得自己打工攒钱,已经够不容易了。你能不能别那么心理阴暗?”方妮娅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行行行,我可以闭嘴。但你记着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叫忠言逆耳利于行。”季晓鸥嘴里含着半块蛋糕,一双黑眼珠子慢慢地转向她,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又把眼珠子转到湛羽身上。店里刚来了两位穿戴时髦的中年女人,看来是这里的常客,招待她们的是湛羽。他俯下身耐心听她们说话,二十出头年轻光滑的脸庞,距离两张化妆品浮在皮肤表面的不再年轻的脸孔只有十几厘米,五官眉眼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湛羽,但笑容是完全陌生的,那是令大多数女人喜欢却让季晓鸥感觉惧怕的讨好和甜美。季晓鸥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渐渐温热的冰咖啡。湛羽正转身走开,在玻璃杯的那一边,他的脸彻底变了形,竟带着一丝意外的狰狞。季晓鸥挪开杯子,白衬衣黑领结的上方,眉睫乌浓唇红齿白,表情冷冷,依旧是她熟悉的湛羽,但什么地方发生了一点儿变化,她一时看不清楚。傍晚,她与方妮娅买单离开,两个人,两杯咖啡,两碟甜点,五折后共消费三百一十九元。刷卡付账时季晓鸥想起几天前去湛羽家,给李美琴买了一条黑底白花的雪纺无袖连衣裙,与她在网上那张病前照片上的款式极其接近,那条裙子的价格,恰好也是三百一十九元。李美琴十分喜欢,将裙子举在胸前,对着墙上一面残破的镜子照了很久,灰黄的双颊竟然浮起两片属于少女的红晕。她说她从未穿过这么贵的衣服,等做完手术,一定穿上这条裙子去照张像。她对生活重新燃起的希望,来源于季晓鸥一个善意的谎言。季晓鸥说她的病情已经在定点医院登记过,很快就可以免费治疗动手术了。而这条给她带来久违的对正常生活渴望的裙子,不过只值一顿俭省的下午茶,她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世界上还有奶酪蛋糕这么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