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丰向厅内瞧去,只见宾位上首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瘦削老者,右手执着五常联盟令旗,料来是西圣派的高卢鸡法克龙。他下首坐着一个中年道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从服色瞧来,分别属于北极、南特两派,更下首又坐着三人,都是五六十岁年纪,腰间所佩长剑均是东华派的兵刃,第一人满脸戾气,一张黄焦焦的面皮,想必是薛研科所说的那个黄政荣。师父和师母坐在主位相陪。桌上摆了清茶和点心。
只听那南特派的老者开口说:“龚兄,贵派门户之事,我们外人本来不便插嘴。只是我五常结盟联手,共荣共辱,要是有一派处事不当,为江湖同道所笑,其余四派共蒙其羞。适才尊夫人说,我西圣、北极、南特三派不该多管闲事,这句话未免不对了。”这老者一双眼睛黄澄澄的,倒似生了黄疸病一般。
金泽丰心下稍宽:“原来他们仍在争执这件事,师父并未屈服让位。”
焦美媛说:“姚师兄这么说,那是咬定我东华派处事不当,连累贵派的名声了?”
南特派姓姚的老者微微冷笑说:“素闻东华派焦女侠是太上掌门,往日在下也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名不虚传。”焦美媛怒道:“姚师兄来到玉皇顶是客,今日我可不便得罪。只不过南特派一位成名的英雄,想不到却会这般胡言乱语,下次见到若干掌门,倒要向他请教。”那姓姚老者冷笑说:“只因在下是客,焦美媛才不能得罪,倘若这里不是玉皇顶,龚夫人便要挥剑斩我的人头了,是也不是?”焦美媛说:“这却不敢,我东华派怎敢来理会贵派门户之事?贵派高手和北斗集团勾结,自有西圣派白盟主清理,不用敝派插手。”
南特派若干惠和北斗集团资工古博死于双峰城外,江湖上皆知是西圣派所杀。她提及此事,一来揭南特派的疮疤,二来讥刺这姓姚老者不念本门师兄弟遭杀之仇,反和西圣派的人物同来跟自己夫妇为难。那姓姚老者脸色大变,厉声说:“古往今来,哪一派中没不肖弟子?我们今日来到玉皇顶,正是为了主持公道,相助黄大哥清理门户中的奸邪之辈。”
焦美媛手按剑柄,森然说:“谁是奸邪之辈?拙夫龚政伟外号人称‘玉面君子’,阁下的外号叫什么?”
那姓姚老者脸上一红,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对着焦美媛怒目而视,却不答话。
这老者虽是南特派中的第一代人物,与若干愚、若干惠同辈,在江湖上却无多大名气,金泽丰不知他来历,回头问强章通:“这人是谁?匪号叫什么?”他知强章通带艺投师,拜入东华派之前在江湖上历练已久,多知武林中的掌故轶事。强章通果然知道,低声说:“这老儿叫姚鹏程,正式外号叫‘金眼雕’。但他多嘴多舌,惹人讨厌,武林中人背后都管他叫‘金眼乌鸦’。”金泽丰微微一笑,心想:“这不雅的外号虽然没人敢当面相称,但日子久了,总会传入他耳里,师母问他外号,他自然明白指的决不会是‘金眼雕’而是‘金眼乌鸦’。”
只听得姚鹏程大声说:“哼,什么‘玉面君子’?‘君子’二字之上,只怕得再加上一个‘伪’字。”金泽丰听他如此当面侮辱师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瞎眼乌鸦,有种的给我滚出来!”
龚政伟早听得门外金泽丰和强章通的对答,心想:“怎么阿丰下大观峰来了?”当即斥责说:“阿丰,不得无礼。姚师伯远来是客,你怎可没上没下地乱说?”
姚鹏程气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东华大弟子金泽丰在双峰城中胡闹的事,他是听人说过的,当即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在双峰城中嫖妓宿娼的小子!东华派门下果然人才济济。”金泽丰笑着说:“不错,我在双峰城中嫖妓宿娼,结识的婊子姓姚,是你家的女人!”
龚政伟怒喝:“你……你还在胡说八道!”金泽丰听得师父动怒,不敢再说,但厅上法克龙和黄政荣等已忍不住脸露微笑。
姚鹏程倏地转身,左足一抬,砰的一声,将一扇长窗踢得飞了出去。他不认得金泽丰,指着东华派群弟子喝问:“刚才说话的是哪一只畜生?”东华群弟子默然不语。姚鹏程又骂:“他妈的,刚才说话的是哪一只畜生?”金泽丰笑着说:“刚才是你自己在说话,我怎知是什么畜生?”姚鹏程怒不可遏,大吼一声,便向金泽丰扑去。
金泽丰见他来势凶猛,向后跃开,突然间人影一闪,厅堂中飘出一个人来,银光闪烁,铮铮有声,已和姚鹏程斗在一起,正是焦美媛。她出厅、拔剑、挡架、还击,一气呵成,姿式又复美妙之极,虽然极快,旁人瞧在眼中却不见其快,但见其美。
龚政伟说:“大家是自己人,有话不妨慢慢地说,何必动手?”缓步走到厅外,顺手从强章通腰边抽出长剑,一递一翻,将姚鹏程和焦美媛两柄长剑压住。姚鹏程运劲于臂,向上力抬,不料竟然纹丝不动,脸上一红,又再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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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政伟笑着说:“我五常联盟同气连枝,便如自家人一般,姚师兄不必和小孩子们一般见识。”回过头来,向金泽丰斥责:“你胡说八道,还不快向姚师伯赔礼?”
金泽丰听了师父吩咐,只得上前躬身行礼说:“姚师伯,弟子瞎了眼,不知轻重,便如臭乌鸦般哑哑乱叫,污蔑了武林高人的声誉,当真连畜生也不如。你老人家别生气,我可不是骂你。臭乌鸦乱叫乱噪,是畜生叫嚷,咱们只当他是放屁!”他臭乌鸦长、臭乌鸦短地说个不休,谁都知他又是在骂姚鹏程,旁人还可忍住,龚乐媛已咭的一声,笑了出来。
龚政伟感到姚鹏程接连运了三次劲,微微一笑,收起长剑,交还给强章通。姚鹏程剑上压力陡然消失,手臂向上急举,只听得当当两声响,两截断剑掉在地上,他和焦美媛手中都只剩下了半截断剑。他正在出力和龚政伟相拼,这时运劲正猛,半截断剑向上疾挑,险些劈中了自己额角,幸好他膂力甚强,这才及时收住,但已闹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
他嘶声怒喝:“你……你……两个打一个!”但随即想到,焦美媛的长剑也给龚政伟以内力压断,眼见法克龙、黄政荣等人都已出厅观斗,人人都看得出来,龚政伟只是劝架,请二人罢手,却无偏袒。妻子的长剑为丈夫压断并无关系,姚鹏程这一下却无论如何受不了。他又叫道:“你……你……”右足重重一顿,握着半截断剑,头也不回地急冲下山。
龚政伟压断二人长剑之时,便已见到站在金泽丰身后的中南六子,觉得这六人形相非常,心感诧异,拱手说:“六位光临玉皇顶,未曾远迎,还望恕罪。”中南六子瞪眼瞧着他,既不还礼,也不说话。金泽丰介绍说:“这位是我师父,东华派掌门龚先生……”
他一句话没说完,黄政荣插口说:“是你师父,那是不错,是不是东华派掌门,却要走着瞧了。龚师兄,你露的这手孤虚神功可帅的很啊,可是单凭这手气功,却未必便能执掌东华门户。谁不知东华派是五常联盟之一,五常都是以剑为主。你一味练气,那是走入魔道,修习的可不是本门正宗心法了。”
龚政伟说:“黄兄此言未免太过。五常联盟都使剑,那固然不错,可是不论哪一门、哪一派,都讲究‘以气驭剑’之道。剑术是外学,气功是内学,须得内外兼修,武功方可得有小成。以黄兄所言,倘若只是勤练剑术,遇上了内家高手,便不免相形见绌。”
黄政荣冷笑说:“那也不见得。天下最佳之事,莫如九流三教、医卜星相、四书五经、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事事皆精,刀法也好,枪法也好,无一不是出人头地。可是世人寿命有限,哪能容得你每一门都去练上一练?一个人专练剑法,尚且难精,又怎能分心去练别的功夫?我不是说练气不好,只不过咱们东华派的正宗武学乃是剑术。你要涉猎旁门左道的功夫,有何不可,去练北斗集团的‘银河星爆’,旁人也还管你不着,何况练气?但寻常人贪多务得,练坏了门道,不过是自作自受,你眼下执掌东华派,这般走上了歪路,那可是贻祸子弟,流毒无穷。”
金泽丰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师叔祖只教我练剑,他……他多半是剑宗的。我跟他老人家学剑,这……这可错了吗?”霎时间毛骨悚然,背上满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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