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老爷名义上和邹屠大半的修士都一样,走的是以功证道的路子,再没有谁会比他更重视名声。敬真公主也不傻,并没有真的要搞垮公子陶这个立家之本,她只是想给颜夫人添堵而已,无所不用其极地添堵。只要看到颜夫人不开心,她就开心了。“陶儿真的不会知道?”颜老爷的手指飞快敲打着扶手,他有点犹豫了。颜夫人心头一跳。她自己下场和敬真公主斗,是因为这就是她的道,或输或赢都有真意,但连累儿子就另当别论了。颜夫人赶忙道:“简直一派胡言!我儿怎会不知此事?九星诸派十年一次的收徒法会召开在即,我儿说不定也会代表天衍宗回来,你们就准备让他看这般猴戏?!”颜老爷放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眉眼间的紧张与期待一览无余:“陶儿真的会回来?”此前数年也有好几次收徒法会,虽然天衍宗每每来人总会对颜家多加礼遇,但颜君陶却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的。“这可说不准,”颜夫人心里其实也没底,但就是有这个心理素质睁眼说瞎话,“马上就是我一百二十岁的寿辰了,我儿最孝顺不过,哪怕本人不回来,也定会遣分身回来祝寿的。”“容我想想,想想。”颜老爷敢悄悄给儿子成婚,却不敢真的教他儿子知道。就在这个神经紧绷的关键时刻,一伶俐小童,着素衣,裹青巾,满面惊喜地来报:“老爷大喜!夫人大喜!公子陶回来了!”此言一出,全家都被震住了。连颜夫人都傻了,她儿子真的回来了?敬真公主重新重重地跌坐回了实木圆椅之上,保养得当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怎么会呢?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候回来?那个自三岁起就跟随天衍宗掌门前往和光界、再没有回来过的颜君陶,怎么就能突然回来了呢?!颜老爷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震惊,只剩惊喜的。他就像是被浇灌了什么神仙水,一下子从死气沉沉变成了容光焕发,这可是最像那人的孩子……他的脑子已经再顾不上思考,只恨不能这就飞出去看儿子。行动力卓绝的颜老爷也真这么做了,化作一道金光,与颜夫人联袂飞到了门外。颜家的其他人也只能放下忐忑的内心,跟着或走或奔。很快的,大部分都在做贼心虚的一家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站在了颜家门口,身后是正门大开,身旁是瑞兽石狮,再怎么郑重其事,于颜老爷和颜夫人看来都是不够的。我儿值得最好的一切!说话间,一艘旌旗连天、雕梁画栋的仙船,已经由远至近地飞快驶来,冲破层层云障,转瞬便从天而降,端的是金光摇曳、灵气四溢。蓝色的阵法在船底突显,稳稳地帮助仙船停靠在了空中,震荡出一圈圈的水形波纹与缥缈仙气。在隐隐透着法则之力的灵气背后,影影绰绰地飞下了无数的身影,珠光宝气,法衣猎猎,间或好像还有霞光星雨微微闪烁。一缕带着瑞麟天香的清风,伴随着仿佛来自亘古的悠长兽鸣,恰到好处地吹散了薄雾云烟,终露出了法驾仪仗的庐山真面。由元婴逢迎,金丹参乘,筑基、炼气只能算作捧剑提鼎的小仆童。前呼后拥、左右开道,在隐隐还有更高修为的前辈护持下,颜君陶…………鼓着一张好似金童下凡的包子脸,用小短腿跪坐式地骑在白尾腓(fei)腓之上,走到了爹娘面前。五头身的小小稚童,穿着有价无市的东海鲛鮹,佩迷榖,戴美玉,唇红齿白,稚嫩无邪,只就这样睁大眼睛地看人,就足以让人心生好感。哪怕是心思狠辣如敬真公主,都有点想要谴责过去的自己了,怎么忍心对这样的孩子下手?!但不管怎么样,眼前的场景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六岁孩子,骑在一只白色尾巴的巨型……小浣熊上。颜夫人差点没当场笑出声,她倒是要看看,谁还有勇气开口要给他儿子娶亲!三条咸鱼不翻身:待一行人被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迎接回颜家正堂后,颜夫人终于找回了她的主母气度,开始游刃有余地张罗着天衍宗众人接下来数日的衣食住行,哪怕事发突然,她也心有成算,把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仿佛她早已经知道此事,并准备妥当。颜夫人的后宅管理学不愧是满分的,在忙而不乱的紧密吩咐里,她还不忘压着颜家众人,不让他们胡说八道,她自己则亲密地拉着儿子嘘寒问暖。饿了没?喝了没?路上可疲倦?却没有一句抱怨儿子回来为什么不早说,仿佛只要颜君陶能回来就足够了,其他都无甚重要。颜夫人的一腔母爱,并没有因为多年未见儿子有丝毫的减损,甚至因为分别太久,再也压抑不住而情感外露,分外地外露。不管颜君陶在别人眼中是怎么样的不世之材,又或者是怎么样的前辈高人,在颜夫人这里,颜君陶始终是那个需要她哄着才肯多喝一口峚山玉髓的颜宝宝。喝的时候还总爱蹙着秀气的粉嫩鼻翼,一副是为了娘才辛苦忍耐的样子。别人举着万两紫灵石求不来一滴、对修为有助的珍贵之物,在颜君陶这里就是可以因为“觉得有股奶皮子的怪味”而不喜欢喝。我的儿子真的是太可爱了啊啊啊!“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真是心疼死娘了。”在颜夫人眼里,她儿子简直不是去天衍宗享福而是受罪的,受了大罪了,“可是宗门的饭食不合口味?”“我已辟谷多年。”颜君陶一出生就有筑基修为,由于实在是年幼,在家的时候才吃了三年灵植灵兽,等去了天衍宗就彻底辟谷了。“怪不得这么瘦!”颜夫人真的是要心疼哭了。颜君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生硬道:“儿无碍。”然后,颜夫人就再也按捺不住地哭了。一把抱过颜君陶,“心肝宝贝”地叫着,把缩小了体形、正蹭在颜君陶脚踝的干脆面君,给吓得直接背过去了耳朵,只剩下了毛茸茸的脑袋,宛如一个晋江(jj)。被埋胸的颜圣人真的是什么威严都没有了。虽然他现年六岁的外表,也许一直从未给过他什么威严。等颜夫人哭够了,她脸上的妆容都不见花的,修真出品,专业保障,就是这么厉害。然后颜夫人才想起来:“怎么还没端上公子喜欢吃的雪蒸灵糕?”“娘,我不……”颜君陶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进食。哪怕是灵植灵兽所制的食物,多少也会有些许斑杂的废质沉淀,摄入过量会影响灵体顺畅,需要辛苦化解,除了口腹之欲以外并不能给修者带来任何好处,得不偿失又浪费时间。“娘看那些魔修就吃得很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哪里来的道修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在此前正魔两道旷日持久的战争差点毁了大家赖以生存的大陆后,正魔两道就定下了互不侵犯条约,不率先使用渡劫期以上大能,虽然两道的日常里仍有摩擦,却已经不再是势不两立得不死不休了。普通人口中也越来越多地会提起一二魔修,发现了彼此迥然的生活状态。“魔修求速,体内本就灵力混乱,自然不惧杂质。”有天衍宗的弟子小声道。但颜君陶此时终于想起来,他现在求的就是耽误修炼。于是,话到嘴边,硬生生就给改成了:“我不喜欢吃加了玉髓的。”“不许挑食!”沉重的母爱扑面而来。坐立不安的颜老爷,始终等不到夫人问儿子正题,只能打断夫人道:“比起吃食,你就不先关心一下五十年过去了,我儿为何还只有六岁?”颜老爷自嫡子三岁被接去和光界,就再没有见过颜君陶了。他是日日想、夜夜盼,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在质疑自己当年那么早送走孩子的决定。毕竟以颜君陶精奇的骨骼,飞升是早晚的事,但童年却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