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季倾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帕,厌恶地擦拭着那只刚才牵过他的手,从指间擦到掌心,非常细致,擦完还嫌够,又从房间内找出湿巾将手消毒了一遍,似乎很是嫌弃的样子。
季倾刚才什么东西也没碰,能够让他如此嫌弃的东西,那就只有——许余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土黑土黑的,指跟与掌心连接处附着一层厚厚的茧,这是长期干农活所留下来的印记,对比季倾养尊处优,像白瓷般洁净的手,他的手不仅不好看,丑得像鸡爪子,看起来还很不讲卫生。
许余难过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的手不脏,没有病毒,看起来黑只是因为肤色问题,经常在烈日底下暴晒,怎么可能不晒黑呢。
许余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他笨嘴拙舌惯了,这些话,他把脸给憋红了都没有吐出来,艰难地哽在喉间,委屈地望着季倾。
许余肤色黑,脸红起来并不是很明显,但隐约还是能得看出,尤其他眼神里充满了委屈与难受,看起来就像是农村里被主人冤枉犯错的大黄狗。
真是好玩。季倾欣赏足了许余的难堪,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帕,像猫逗弄老鼠那样,语气轻佻嘲弄地朝许余开口道:“我有洁癖,你不会介意吧?”
忽然被点名出心事,许余慌张极了,结结巴巴道,“不,不介意。”
其实心里还是很介意被嫌脏,但许余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低人一等的私生子,他有什么资格介意呢?
许余此刻完全失去了想和新弟弟亲近的想法,心里面只剩惶恐,眼神局促不安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逗够了也该收手了。季倾笑了笑,戴上手套温柔地拉起许余的手。
感受到掌心的触摸,许余讶异地抬头看向少年。
只见季倾神色悲伤地说道:“其实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有点难过,我从小就得了一种怪病,不能和人亲密接触,哪怕只是简单的握手,身上都会过敏。”
季倾翻起衣袖,向许余展示他手臂上的红疹。
“啊?”许余以前在农村从没有听过这种怪病,半信半疑地观察起季倾的手臂,上面的确有许多小红疹,看颜色应该是刚发没多久。
许余的眼神瞬间就从犹疑转为了担心,同时还升起一股愧疚之情。
季倾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娇少爷,现在因为他手臂上而长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红疹,不能抓也不能挠,该多难受呀?
更叫许余想不通的是:季倾既然知道会过敏,那为什么还要碰他?
许余欲言又止地看着少年,他真不懂这些有钱人的脑回路,难道是喜欢受苦?
季倾看出许余的担忧与困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没事,所幸接触时间不算长,过一个小时就能消了。”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完全解决许余的疑惑,因此季倾又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故犯,对吧?”
“嗯嗯!”许余急不可耐地点点头。
“因为……我想试试,看有没有治愈的可能。”季倾摊摊手,嘴角扯出一抹坚强的苦笑,“不过很可惜,失败了。”
那为什么要拿他试呢?许余的疑问还没有问出口,就听季倾用悲伤的语气缓缓说道:
“医生说我的病可能是心理因素在作祟,建议我先多与直系亲属进行皮肤接触,看能不能逐渐脱敏,我身边的亲人不多,试了好几个也没用,我想你既然是父亲的儿子,我们有一半血缘关系,应该能算是亲属吧?”
“所以我就擅作主张拿你做了实验,对不起,因为我实在太想治愈了,因为这个怪病,我从小到大没有一个朋友,也无法与人正常社交,父亲为此寻遍了海内外名医,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也许你还不知道吧,父亲这次找你回来,就是准备培养你,放弃我了。”
许余没有想到关于他认亲的真相是这样残酷,内心无比震惊,他是一天前才得知自己是季家的私生子,还没有充分消化完这个惊人的消息,就被各路人马急匆匆护送到季宅。
光是要面对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转变,许余就足够精疲力尽了,根本没有余力再去判断季倾的讲述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许余屏住呼吸,心疼地凝望着季倾,对方此刻好似一盏随时会打碎的精美瓷器,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伤害到他。
“虽然你夺走了我的继承权,不过我并不讨厌你呢,哥哥。”季倾的再次声音响起。单纯不设防的话语更加深了他的善良,纯洁得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天使一样。
许余的心像被紧紧揪住了,目光无法从季倾身上移开,因为经常吃不饱饭的原因,许余的个子要比同龄人矮上一些,也因为这个原因,许余常常遭到欺负,似乎谁都可以在他面前逞威风。
但是眼前这个比旁人高挑上许多的少年,却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了,脆弱地祈求他,“我太孤独了,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哥哥?”
“可以做我的朋友吗,哥哥?”半夜,许余躺在床上,又忍不住回想这句话了。
许余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想起这句话,但是按照他上扬的嘴角肌肉的酸疼程度,起码最少不下百十余次。
回想起今天的一切,许余仍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从孤儿摇身一变成豪门少爷,还睡上了这么柔软的大床。
虽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见到父亲,这令许余有一点失望,但是这一点失望很快就被新弟弟的热情善良给补足了。
想到季倾,许余的心脏就忍不住激动起来,那么漂亮,优秀,完美的人居然是他的弟弟,还愿意主动和他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