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康令昊才试探性地问道:“之前,我邀你去秦州,你为何不答应?”
贺七娘闻言,不由自主地白了他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如今铺子里这样忙,余阿姊的身子又不大好,突然丢下他们跟着你去秦州游玩,你觉着合适吗?”
手边搁着小妹刚切好送来的,在井里沁了两三个时辰的蜜瓜,香甜气息直往鼻子里钻,诱人极了。贺七娘深吸一口香气,不再多言,只再次仰头欣赏月色。
康令昊向后延展双臂,撑在凉榻上。他双腿向前笔直伸着,上下交叠,看似同样在仰首赏月,实际上,目光却是时不时溜到贺七娘身上,偷看着她的侧脸。
蒲扇摇起微风,习习拂过她的面颊,令她裙衫的领缘微动,带过一缕淡淡的甜香,也不知是蜜瓜的香气,还是她发间的气息。
像是突然之间被烫了一下,康令昊板着脸,噌地一下站起身。然后抱起身下的凉榻噔噔噔地朝东边搬动几步,这才一声不吭地再次闷头坐下。
他怪异的行为引得贺七娘瞠目,但想到他下午那副忸怩的样子,贺七娘只得装作并未发现,省得这人待会儿来出跳井之类的戏。
默默捡起一牙蜜瓜,贺七娘拿在手上啃了大半,然后分给嘴里都要淌下口涎的来宝一饱口福。
其实,她私心里对康令昊,还存了一份买卖之外的感激之情。
毕竟此前方砚清避而不见,使她无法知晓许瑜的消息,若非康令昊愿意接下,只怕她穷尽此生,都难以打听到阿瑜的消息。
将关于许瑜的讯息倾囊相告,贺七娘一心只求尘埃落定。
可即便如此,康令昊仍是耗费上月余,这才终于在东都打听到了阿瑜的消息。
依他所说,就好像曾有人打算在暗地里抹去关于许瑜的一切,这才会让贺七娘提供的所有信息都难以为继,叫人无法顺着往下找寻。
想来,这也是她在这之前写信送去洛水村,即便托了里正,却想尽办法仍无法打听到一丝一毫消息的原因。
好在,那背后之人不知为何,掩盖了大半后却又放弃,这才让康令昊的人揪着最后一尾线索,终究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
就像一直高悬于脖颈上方的尖刀终于落下,贺七娘得到消息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三天没有出来,放在门口的饭菜也没有动。
直到余青蕊他们三姊弟用同样的方式陪着她不吃不喝,这才逼得她把门打开,好歹用了些饭菜
那时的贺七娘就像是被人生生掏空了骨血,憔悴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成一捧从指缝漏走的沙。
谁让她在那三天三夜里,懦弱到压根都不敢去细想前世之事呢?哪怕彻夜未眠,哪怕咬破嘴唇,她仍没有那个勇气去往细处揣测。
假设前世的阿瑜业已身死,若那人根本都不是她的阿瑜,那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同一个窃取了阿瑜人生的人同床共枕,孕育子嗣?甚至还对那样一个卑劣、龌龊、恶心的人生出情谊,并因此对“许瑜”这个身份生出憎恨?
凭借目盲的借口,她到底忽视了多少?她到底遗忘了多少阿瑜在往昔岁月中留给她的提示?
不容细想,铺天盖地的愧疚便席卷而至,令她不得不死死扣住身下的被褥,折断双手的指甲。
贺七娘原以为,那个心狠手辣的“许瑜”今生也会再度金榜题名,再得人世三喜,如愿以偿地过上他不惜葬送血脉也要得到的好日子。
事实却如当头一棒,叫她得知原来阿瑜抵达东都尚且不及半年,就已于书院里重病身亡。
明明离家时还是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却突然之间,就不行了。
她的阿瑜孤零零一人,丧命于陌生之地,那速度快得甚至连给家中带一封信都来不及。
后来,康令昊来到伊州,当面同她解释。
当时有自称家人的人自书院领走许瑜的尸身,再加上其人在书院里只闷头读书,甚少与人有私下的交集,所以他终是没能查出许瑜的埋骨之地,替她把人带回来。
对此,贺七娘只是浅笑以对,并未因此过多生出失望。
毕竟,她早已有了决断。
余家阿姊总觉着她不该用未亡人的名头禁锢己身,可旁人无从知晓贺七娘的前尘旧梦,自也无法明白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