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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页(第1页)

一念及此,朱沢微忽然一点都不生气了,他笑了笑,温言说道:“不提文远侯,苏御史此番有十三与柳大人同时作保,本王哪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看来这案子的确是本王操之过急了,苏御史,你平身吧。”苏晋方才被拶了指,眼下虽有缓和,但十指钻心之痛尚未平息。她以掌末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额头已汗涔涔一片,可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只听朱沢微又道:“你这以权谋私的罪名的确是个误会,本王便不追究了。但朝廷损失的马匹确实与你有脱不开的干系,若放在寻常倒也罢了,眼下北疆即将战起,西北,岭南也有动乱,正是用马之时。“苏御史一向勤勉,本王不欲罚你俸禄来弥补损失,且罚奉也不解失马的燃煤之急,苏御史足智多谋,不如你替本王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尽快为北大营添补上这损失的马匹?”殿中除朱沢微一党,一共就站着三人,苏晋,朱南羡与柳朝明。大随的民马官府都有载录,等闲不能调配,朱沢微又不让苏晋以俸禄弥补过失,那么他这话,只能是说给一个人听的。朱南羡沉默一下道:“失了多少匹马?”朱沢微道:“兵部报的是十九匹,但伤了多少就不知道了。十三你是领过兵的,知道战时用马,有伤残的有病痛的皆不可取,否则耽误战况岂非得不偿失?是以这回自广西征调而来的百余匹兵马,恐怕都不能用了。”朱南羡淡淡道:“那便请皇兄具体说个数,这损失的马,全由我南昌府作赔。”一一六章朱沢微目不转睛地盯着朱南羡,笑道:“好,那为兄请人去点算,顺道将征马的信函也写好,今日就发往南昌府。”他说着,看了立于一旁的兵部员外郎一眼,那名员外郎会意,随即退下了。一事已毕,朱沢微想了想道:“还有最后一事。”他看向苏晋,“自广西征调的民马虽暂不可上战场,送往太仆寺养一养,日后兴许能用。但,陡然增了百余匹伤马,太仆寺典厩署的人手定然不够,还望苏御史知会沈署丞一声,令他三日后,待广西的民马一到,便该去太仆寺上任了。”苏晋低垂着眼帘,半晌才开口道:“回殿下,沈青樾当日受刑过重,太医院那头说至少要将养三月才可痊愈,原定的上任之期是在四月中,眼下不过二月近末,他恐怕难当此任。”她的双手受了伤,原本分外无力地垂在身侧,可她说到这里,却抬袖作了个揖道:“可否请殿下宽宥些时日。”朱沢微似是有些为难:“不是本王不愿宽宥,但事有轻重缓急,沈署丞的伤是一人之伤,大不了拄杖上任,倘若耽误了战时用马,枉顾的便是边疆千百条性命,你说可是这个道理?”他又悠悠一笑,“自然沈青樾好歹曾是户部侍郎,本王也不愿为难他,这样,待月末清明一过,三月伊始,再着沈署丞去太仆寺你看如何?”他说到这里,也不待苏晋回答,最后添了一句:“其实那日沈青樾受刑昏死过去,本王一直担心他的伤势,事后还着人专程去沈府探望,这才得知自沈拓被流放,沈府已散了,沈奚也不知下落。苏御史若实在为难,不如将沈奚现如今的落户处告诉本王,本王愿亲自探望,倘使他果真伤得太重,本王再行斟酌。”苏晋将合着的手慢慢垂下,不再说话了。这时,大殿的门微微隙开,一名内侍在外禀报道:“七殿下,十殿下请见。”春夜初临,朱弈珩身着素衫,还未入殿笑容便浅浅荡开:“知道七哥在问案,十弟原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但眼下有一事,实在要紧得很。”一顿,说道,“四哥已决定回北平,出征与北凉之战了。”朱沢微一愣:“当真?”眉宇有喜色一闪即逝,“他可曾定了几时离京?”“也就这两日了。”朱弈珩道,“还没将日子定下来是因为战时粮草与人手的调配格外棘手,四哥还在五军都督府与几位都督商议,但最后如何定夺,还要看七哥您的意思。”他顿了顿,目光与柳朝明三人对上,各自见了礼,才又续道:“七哥已问完案子了么?可要十弟将四哥,几位都督,与兵部龚尚书请来奉天殿一叙?”朱沢微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实是巴不得朱昱深早日滚蛋,听朱弈珩这么一说,竟还佯作深思熟虑一番才道:“罢了,你一来一回也是辛苦,本王便亲自去一趟五军都督府无妨。”他说着,看向方才退于殿末写征马信函的兵部员外郎。那名员外郎点了一下头,即刻将信函呈给朱南羡。朱沢微紧盯着朱南羡在信函上署了名,吩咐人连夜将此函送往通政司,随后道:“那这里都散了吧。”又道,“十三,为兄看在你心系疆土,自请献马,今日便不与你计较擅离西阙所,私闯奉天殿之过,你有伤在身,就先回东宫歇着罢。”言讫,带着左右一干人等扬长而去。内侍与兵卫都候在殿外,灯火煌煌的大殿上,片刻只余下三人。朱南羡的目光自苏晋伤痕累累的指间扫过,沉默一下,抱拳对柳朝明一揖:“今日当多谢柳大人。”柳朝明知道朱南羡这声谢,实是在谢自己托人去西阙所知会他苏时雨遇难一事,未曾多说,只回了个揖道:“十三殿下有礼。”苏晋静立片刻,也说了一句:“多谢柳大人。”然后又道:“鸿胪寺的案子,下官连夜去办,明日辰时前,一定将卷宗写好,呈到柳大人案前。”“不必。”柳朝明道,“此案本官已交由钱月牵去办了。”他的目光也在苏晋的指间扫过,随后漠然道,“且你的手可还提得起笔?”便往殿外去了。自凝焦案后,朱南羡已有月余未曾见到苏晋。他知道东宫败落后,苏晋与沈奚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可他万没有想到沈奚竟会受刑至险些丧命,沈奚落得如斯境地,苏晋一人,想必独木难支。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的朱南羡,此时此刻面对苏晋竟一时寡言,连声你过得好不好都问不出口。因他知道她过得好还是不好。殿外传来脚步声,想来是羽林卫来“请”朱南羡回东宫了。灿若星辰的双眸蓦地云屯雾集,苏晋看朱南羡这副样子,知他在思虑她与沈奚的处境,于是道:“殿下不必忧心,我已想好对策,殿下困在东宫须先保全自身才——”“你等我。”不等她说完,朱南羡便打断道。与此同时,殿门被推开,伍喻峥带着一行羽林卫在外拜见道:“十三殿下,末将来护送您回东宫。”朱南羡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这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全都沉于心底。外头已是夜深深,苏晋是臣子,断没有独自留在奉天殿的道理,只好对着朱南羡施了个礼,退出殿外。朱南羡站在通明的大殿中举目望去,见苏晋行至墀台,那名叫言脩的御史便迎上前来,似是说了句什么。但苏晋只是沉默地站着,片刻,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独自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朱南羡想,他大约知道苏晋为何失望。这名叫言脩的御史,是苏晋升任佥都御史后便一直跟着她的,是除了翟迪以外,她最信任的下属。而今他竟受柳朝明驱使,将齐帛远与苏府老爷往来的信函呈于殿上,想来也是柳朝明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了。虽从未加害过她。朱南安静地站在大殿中,任凭苏晋独立于暮色风声中的样子在他心上烙下深影,然后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可笑。这场他其实自小就明白,却避之不及的夺储之争终于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席卷到他眼前,如一头猛兽,吞并了他的家人,他的桃花源,如今竟还妄图要吞并他这一生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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