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半张脸用素绢裹着,李孚认不出他来。
他听见尤里兹问李孚说,“永平王殿下也算我的旧相识,只是分别日久,险些彼此都认不出了。想当初,在刹利时,你我日日抵足而眠,岂止有如今这样刀剑相向的一天?真可谓,世事无常呐…”
李孚没有被激怒,双目黯淡,犹如死灰。他身上那种生来的高傲与矜贵一夕褪色,倒与李慈越发相像起来。
“殿下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几个月前,宣德王身故之时,可是说了好一番豪言壮语!什么‘身死而魂不灭,南国血脉永存’…殿下这条血脉也断了的话,终于算得上是‘斩草又除根’了吧?”
提到李慈的死,刑台上的人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然而很快又沉寂下来,放弃了一切挣扎。
“行刑!”
素绢被扯下,李孚终于有话要说,然而铡刀落下,除了人头点地,四下一片寂寂无声。
他看到我了。
李慈想。
他想说什么呢?
“永平王李慈”,殁。
一副轻巧的弯弓被塞进他的手里。李孚的尸体被人扶起。
“他还欠你一箭,记得吗?这一箭射出去,你们就两清了。到时候跟我回刹利,我允许你带上鲁风和同空,我们重新开始。”
“他不欠我。”李慈摇头,他本来就是李孚的替身,他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守护李孚的一切。他成为太子替身之后经历的一切,李孚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已经接受了命运。这一箭,是尤里兹耿耿于怀的一箭,为什么他要为尤里兹消解胸中块垒?
箭枝也被塞过来,李慈要求离尸体更近一些。
他被鲁风推到了尤里兹与李孚之间。
冰冷的箭尖在日光下略略泛寒,箭矢向着自己飞来时尤里兹甚至没有太多惊讶。
“是你欠我。”
铁器刺穿皮肉,鲜血涌出。尤里兹听到了他的控诉,在兵士的一片惊呼中把箭头一点一点拔出来。沾了血的箭枝落地染尘,中了箭的人却屹立不倒。
“可我不打算还了…”
还了的结果也不过是不爱亦不恨,形同陌路,有什么好稀奇的?他实在对等待与守候这种被动的期许感到厌倦。
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对身边的兵士吩咐道:“把药给他喝了,和尚那边也是…”
尔后终于力竭,倒了下来。
他肯为他低头,他一直都肯为他低头。可李慈寸步不让,他们之间便连让他低头的余地也没有。
多年以后,刹利境内佛教盛行,都城内佛寺林立。传闻是因为刹利王胞弟的一位男妃喜好佛理。连荒僻的暮钟山里的僧人也不远千里地来都城内开坛授教。
王妃行至这位僧人讲学处,问:“鲁风,你看,这个和尚长得好生面善,我们之前与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侍从道:“不曾。”
僧人回首,冲二人合手作揖,微微一笑。
这一笑把李慈看得发愣,推了推身边独臂的侍从:“你去问他,法号为何?”
“贫僧法号‘无往’。”僧人主动说。
“哦,无往。”李慈垂下头,“为什么叫无往呢?”
“说来奇怪,因为小僧在某日一觉醒来后,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你…”李慈揉了揉眉心,“那你愿意来宫中为我讲学吗?”
鲁风面露难色,却又不忍阻拦,听着和尚柔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