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兮心中猛地一醒,脱口问道:“难不成,是西北军?”
宜妃颔首:“不错,正是西北军。然而,我哥哥充军之时,王爷尚未接掌西北军。军风败坏,纪律涣散,我哥哥一个新兵,年纪又小,免不得要受老兵的欺凌。这情形,直至肃亲王接管了西北军,整顿军风,方才好转。然而,这好景不长,西北军派遣一支小队,前往敌军后方焚烧粮草。然而这支小队的队长,竟然贪酒误事,贻误军机,竟使得大军奇袭失败。事后,大帅问责下来,这队长竟威逼利诱,令所有人一口咬死了皆是我哥哥一人误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哥哥人微言轻,又孤掌难鸣,根本无从分辩。按军规,我哥哥是要处死的。却在此时,肃亲王忽叫停了行刑,称此案另有隐情,更下令将那一队人马尽数拿了。原来,肃亲王心思细密,知晓军中欺压挤兑积习难改,故而派有暗探在军中查访军风及军人不轨之处。因而,我哥哥的冤屈方才得以昭雪,那小队队长按军规处死,余下从者亦受了刑罚。打从那时起,我哥哥便死心塌地投效肃亲王的麾下,在沙场奋勇向前,立下军功无数。”
说到此处,她看向陈婉兮,目光之中流露出些许温和之意,微笑道:“肃亲王是我哥哥的救命恩人,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兄妹二人,杀身也难报王爷的救命与知遇之恩。”话至此处,她低眉垂首,徐徐说道:“哥哥将王爷视为再造恩人,我自也会投桃报李。”
陈婉兮这方了然,原是有这样一个前情,宜妃才会拼尽全力护着肃亲王府。
对于这对兄妹而言,肃亲王并不仅仅只是救命之恩,更是洗刷了冤屈,还与他们清白之人。这等恩德,的确如同再造。
但听宜妃又道:“直至那时起,我才晓得,原来大燕皇室还有好人!”
这话说的既愤懑,又有几分感慨,令陈婉兮心头微微一凛。
她沉默半晌,方又说道:“然则,即便如此,皇帝依旧杀不得。”
宜妃瞪大了眼眸看着她,仿若在看一个妖怪,她拂袖斥道:“肃亲王妃,你怀孕傻了不成?本宫倒不知,你竟是如此窝囊的一个女人!明乐帝昏庸无道,沉溺酒色,将民间糟践至何种地步!更遑论,他任人唯亲,嫉贤妒能,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容忍不下,还要借刀杀人。如此一个皇帝,留着作甚?再说,肃亲王还是你的丈夫。明乐帝死了,对谁都好。”
陈婉兮面色淡淡,依旧说道:“饶是如此,依旧不能出此下策。宜妃,你说此事你一人承担。然而国君死于非命,是何等惊天大案,你如何能承担的了?”
宜妃面色一凛,咬了咬唇,说道:“本宫自然不会攀咬旁人。”
陈婉兮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说的容易,皇帝一朝驾崩,事发突然,局势必定动荡。王爷尚且背负着刺杀太子的嫌疑,现下又出此事,那种那些敌对势力岂不趁机大做文章?退一步讲,即便王爷能压制敌党,一步上位。然而一个背负着杀父弑君嫌疑罪名的人,位子岂能坐的安稳?又如何能使百官心服?如何平稳治世?百年之后,史书工笔,又将如何记录书写?再则,皇帝固然荒唐,但现下朝廷还能维持。你随意将他杀死,朝廷必定陷入混乱,边关才将平定,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族怕又要趁虚而入。如此这般,受苦的到底还是百姓。你此举,简直莽撞至极。”
陈婉兮一席话落,宜妃倒是不言语了。
日光自镂刻蝙蝠桃花的窗棂外洒了进来,照在她精致的妆容上,原就白皙的肌肤泛着瓷一般的光泽。然而她的神情却是冷淡无波的,光影斑驳之中,宛若一尊精雕细琢出来的玉瓷美人。
宜妃不言不语,半晌面上方才渐渐有了血色,她颔首道:“王妃,倒是看的比本宫长远周全。如此,的确是本宫冒进了。”一语未休,她却看向陈婉兮,目光之中微微流露出些暖意,她浅笑说道:“这燕朝皇室,也因着有你们,方才让人觉着有那么几分盼头。本宫倒也企盼着,王爷将来能够执掌大宝,王妃娘娘能入主六宫。如此这般,这大燕的子民,兴许还有那么些希望。”
陈婉兮却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通话来。
她心中微怔,正欲出言,却听得外面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好一个宜妃,给哀家滚出来!”
两人不防此变,各自一呆。
宜妃当即起身,理衣出门。
陈婉兮略一踟蹰,便也随之出去。
二人行至正殿,果然见太后率了人马,气势汹汹的立在大殿之上。
见此阵仗,宜妃倒是丝毫不乱,同着陈婉兮一道上前行了礼。
陈婉兮怀着身孕,按着通俗,大多是行个半礼也就罢了,便是皇帝跟前,也曾免了她的礼节。然而眼下,太后却冷笑不语,看着陈婉兮尽力弯腰,行了个全礼,方才道:“起来吧,怀着身子还四处乱跑,撞见哀家,还要行礼。明个儿胎若不稳,可别说是哀家的罪过。”
因之前淳懿郡主之事,太后丢了夫人又折兵,不止联姻不成,甚而连自己也折了进去,闹了好大一场没脸。故此,太后便分外的不待见起陈婉兮,今日见着了,自也没半句好话。
陈婉兮听了她这几句夹枪带棒的言语,笑了笑,说道:“太后娘娘厚爱,妾身愧不敢当。今日面见皇上,皇上也还问起妾身孕事如何。皇上与太后娘娘对妾身如此关爱,妾身受宠若惊。妾身的胎像一向平稳,但只听了恶言恶语,就要不适。然而好在这紫禁城中,是规矩森严的地方,轻易也听不到这样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