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兮想到了三妹陈婧然,她过的艰难,而陈婧然也并不快活。堂堂的侯府小姐,竟然畏缩的比丫鬟还不如。究其缘由,不都在上一代人的身上么?
于成均负手仰头看着天际,说道:“婉儿,你见过饥荒么?”
陈婉兮看向他,不发一语。
于成均深吸了口气,日光落在他脸上,令他的神情不甚分明,他说道:“爷见过,就在西北。那地方连年干旱少雨,略发生点天灾,地里的庄稼就要颗粒无收。那些地里刨食的农民,就要携家带口的逃荒。然而能往哪里逃呢?西北太广阔了,走断了两条腿,也走不出去。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卖老婆,给自己也给家人找活路。可是人人都逃荒,又有多少人能买人?一切的法子都想尽了,没路可走了,连大人也饿的两眼冒光,就像狼一般。易子而食,那是你在书本上看见的词儿,爷却是亲眼见过。活生生的孩子,两家交换一下,便是彼此锅中的一堆肉。”
陈婉兮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向后退了一步。
她难以想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凄惨之事。
于成均又道:“人,不总是为人的。”
陈婉兮默然,半晌才道了一句:“然而,那毕竟是饿极了。”
于成均向她走来,抬手握住了她的双臂,厚实的手掌,温热传来,抚平着她心中的不安。
他凝视着她的眸子,沉声道:“人性复杂,既有人的一面,亦有兽的一面。逝者已逝,总归你我不是这样的人便好。”
第74章
入夜,银白的月光洒了满院,淡淡的,轻薄柔美。
杏染坐在廊下,看着天上的月辉,心神被这月色迷惑,有些恍惚。
琅嬛苑内,一灯如豆。
入了夏季,才更换的碧色满绣玉簪花帐幔人影交缠晃动。
因着一向忙碌,杂事又多,这夫妻二人已有日子不曾欢爱了。
尽管今日心事沉重,陈婉兮还是顺了于成钧的意思。
良久,待陈婉兮几乎力竭,于成钧方才在一边躺下,顺手将满面娇红、气喘吁吁的妻子搂在了怀中。
陈婉兮眸光散乱,好容易才渐渐聚拢。
于成钧开口,嗓音沙哑:“你今儿到底怎么着?同爷快活,也不尽兴,出神发傻,满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陈婉兮也惯了他这些风话,抬头睨了他一眼,说道:“王爷还想怎样,几乎快把妾身骨头都拆了,还说不尽兴。”
于成钧看着她,笑道:“行,还有力气顶嘴,比之前那行到中途就睡去,长进了不少。这般下去,爷瞧着,把那本册子上教的全演练起来的日子,也快了。”
陈婉兮听了这话,委实有些羞恼难忍,她横了于成钧一眼,斥道:“这些话,也就由着王爷说了。横竖妾身说什么,王爷也都是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于成钧一手撑头,轻轻抚着妻子细白圆润的肩头,浓眉轻挑,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爷真喜欢你这一身的好皮肤,就像羊奶一样的白。”
陈婉兮脸红过腮,低低啐了一口:“没皮没脸!”
于成钧大笑了几声,眼见陈婉兮神情活泛了些许,心中倒也松快。
他倒并非定要说那些轻挑不正经的话,只是见妻子自从净水庵回来,始终抑郁寡欢,便有心逗她,好令她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陈婉兮哪里不知道他这个意思,叹息了两声,靠在了于成钧的胸膛上,指尖描摹着他胸上的疤痕,一面说道:“王爷,你可否有过,曾经极相信的人或事,有一天突然变了,不再是当初认定的那样。该如何是好?”
于成钧摩挲着她的背脊,略有几分粗糙的掌心薄茧,在她背上引起了阵阵的酥麻。他将一手枕在脑后,说道:“爷没碰上过这种事,但就一点,当初凭着什么信的,如今再去想想,可有变故,若没有,依然信就是了。”
陈婉兮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问道:“倘或,这人是于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呢?”
于成钧低头瞄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那他可有对不住你之处?如若没有,他自己的私事,同旁人又有什么相干?”
陈婉兮听闻此言,心中的那点迷茫,顿时散去,豁然开朗起来。
是她自己入了迷局,当年的事,母亲的事,到底都是过去的事了。小程氏所言之时,她甚而尚未出生,那同她有什么相干呢?
之于她,程初慧是一位无比慈爱祥和的母亲,在她身上浇灌了无数的心血。
虽则当年母亲离世之时,自己年纪尚幼,但陈婉兮依然记得,母亲如何将自己抱在膝头,握着她稚嫩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习字,教她念诵文章。《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诸如此类,母亲甚而还教她念过几首《文心雕龙》里的文章,但终因自己年纪太过幼小,不知其意,还是落后渐渐大了,通了文理方才明白。
昔年,自己还曾疑惑,母亲行径过于离奇,世间哪位为人母的不是教授女儿女红女德这些女子必备的德行?如今想来,母亲是想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教授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她并不希望自己,单单长成一名平庸的闺秀。明事理,立人世,母亲对自己是寄了厚望的。
陈婉兮长叹了一声,翻了个身,在自己的枕上躺下,擦了擦眼睛,望着床帐上的花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