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山乍暖还寒,科洛河两岸残雪消融。顺山而下条条低声吟唱的雁流水,催生着枯干榛棵丛中一簇簇萌动的达子香,枝头摇动出无数花蕾,只待和风吹过,便会溢香流彩倏地绽开,粉嘟噜,红艳艳,把桦皮屯周身的山峦装扮得俏丽无限。
从冬眠消沉中苏醒过来的野兽们饥饿难耐,狗熊、野猪、狍子蜂拥般在积雪融化的豆子地里疯狂地觅食。
谷部长在于毛子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他在桦皮屯蹲点,整顿名存实亡的村民兵排。眼瞧着民兵排有了点模样,尤其是在他的授意之下,不满十八岁的于毛子被选上了刚刚组建的民兵排排长,谷有成打心眼里往外高兴。于家老少,村支书白二爷顿顿做陪,餐餐酒肉不断。谷部长成了于家名副其实的救世主。
傍晚,县武装部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明天公社范主任要陪县革委会李卫江主任来桦皮屯视察,并叮嘱中午一定要吃派饭,示意就安排在于毛子家,并给于毛子捎来一件小小的礼物。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于家受宠若惊。于白两家往上追朔三代,从没有人当过官,更没有听说过七品知县能光临寒舍,这荣誉压得于家还真有点惊慌失措,好在有谷部长张罗应酬,明天中午的菜单和接待方案总算有了着落。
五更天,于家小院的油灯才没了光亮,谷部长在炕头响起了鼾声。于毛子怎么也不能入睡,困倦被电话里传来的什么礼物搅得无影无踪。他心里猜测,这位县太爷能给俺一个平民百姓送什么礼物。猜大的是痴心妄想,小的呢?一个堂堂瑷珲县的第一把交椅,又怎能拿得出手呢……。
天一放亮,于毛子推醒炕头睡着的谷部长。他妈于白氏一夜没睡,在东屋包好了狍子肉的白面水饺端了过来。爷俩无心吃饭,一盘饺子没吃完,就准备去山梁上迎接李卫江。
于毛子在前,谷有成紧跟其后,两人穿过虎尾关塞,健步爬上了卧虎山顶。
初春的朝阳是那样的艳丽、鲜嫩,仿佛伸手就能够着。于毛子望着东方进村的那条蜿蜒的山路,时而被一片片还未长出新叶的松林隔断。他心情和东方升起的太阳一样的暖,他盼望早点见着这位大人物。心里却又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股畏惧,又怕这位大人的到来。一县之长,在于毛子心灵中的位置太重要了,这位大人现在长得是个什么样子?还是那样瘦弱,面色黑灰。现在他可是大权重握,不知道是和蔼可亲,还是狰狞可恶?他想起刚上中学的一件事来,这件事让他笑出了声。谷部长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他就命令这位民兵排长讲讲那个让他发笑的故事。
文革初期,于毛子约着于金子和屯子里的几个小伙伴去瑷珲,他们来到县人委大院看大字报。人委大院的墙上全都糊上了白纸或报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毛笔字,认不清楚。他只记得一条用黑体字写的大标语,上面写的是&ldo;打倒走资派李卫江!&rdo;于金子问毛子弟李卫江是干什么的,干嘛要打倒他?于毛子心眼灵通,一进大院他就看到了李卫江的画像和反革命罪行的记录,知道他是县委副书记,他告诉于金子,这个人是县长之类的大官,他反对毛主席。
小哥俩见到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白二爷了。在屯子里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教会他们唱&ldo;公社书记下乡来&rdo;,直到去公社松树沟村上了中学,也没有见到什么公社书记。这县委书记和电影里的焦裕禄是一样大的官,于金子央求于毛子带他寻找这位叫李卫江的大官。
俩人像没头的苍蝇碰来碰去,一不留神走进了厕所里,正好也走累了,尿泡尿。俩人站上一个台阶高的尿池,掏出小鸡鸡放肆地扫射起来。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阵的咳嗽声,像是一个病人。于毛子回头一看,一个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在拉屎,他的身边立着一个长方形木牌,牌子上方穿着铁丝,那是往脖子上挂的。于毛子仔细看了看牌子上用红笔打成&tis;字的下面,歪歪斜斜的一行字:走资派李卫江。于毛子捅了一下金子,小声告诉他:&ldo;瞧,身后的这个人就是县委书记。&rdo;
小哥俩连忙系好裤子,慌张地离开了厕所。一出门,于金子立刻就拉住高他半头的于毛子的手说:&ldo;我的妈呀!原来县委书记也拉屎呀!&rdo;逗得于毛子捧腹大笑不停。
谷有成也被故事逗得是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
于毛子这时发现山下的公路上有一台小汽车向卧虎山驶来,车越来越近。谷有成喊叫起来:&ldo;是县革委会李卫江主任的车,专署新调拨的北京吉普,我坐过一次,别提多带劲了,啥时俺武装部的嘎斯69也能换成北京吉普呀!&rdo;
于毛子和谷有成跑下山梁,恭敬地站在公路旁,迎接他们的上级领导。
吉普停了,李卫江走下车来,和煦的阳光托红了他白皙的脸庞,身上披了件国防绿的棉军大衣,微笑着向于毛子走来。
于毛子眨了眨眼睛,这就是当年在人委厕所里见到的枯瘦如柴的县委书记?时运不一样了,人也就随之变化。看这位手掌大权的李卫江,如今发福了,全身都洋溢着焕发的精神。
于毛子看见谷部长热情地迎了上去和李卫江握手,自己的双腿不知为何却迈不动脚,呆呆地,傻傻地望着李卫江发笑。
李卫江甩开谷有成,大步流星来到于毛子跟前,他细眯着双眼,嘴里一个劲儿念叨:&ldo;像,像,真像!活脱脱的一个苏联小伙子!&rdo;然后,扬起了胳膊,费劲地拍打着高出他一头的于毛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