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平静,被母亲的一通电话给打破了。
那日母亲自英国打来电话,先是数落了她一番近期秀莹不与家人们联络,后又提到秀莹的三叔得了痨病。
“妈,你从哪里得知的?”
秀莹的母亲说道:“旭升与玉芬前些日子发的电报。”
略停半会儿,母亲说道:“我倒也不敢确认这是否是真的。旭升与玉芬的意思是让我与你父亲回去想法子,帮你三叔救治。他们以为我们一家子在国外多容易似的。”
是的,秀莹的父亲与母亲这些年来在英国,的确是过得比从前的日子好了不少,亦比起如今赵家一般的子弟过得宽裕。然而这一切却也都是他夫妇二人拼命积攒的血汗钱。秀莹从前是不知道,然而去英国的这四年里,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母亲的不易,以及此时她内心所想。
那些年里,她被家族众人嫌弃之时,不曾有赵家人替她说过情,如今赵家人有事了,倒想着她的血汗钱了。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那我爸怎么说?”
“你爸不就是要急着要赶回来么,我与他说了,你现在在南京,抽空回去探探虚实再说。旭升与玉芬的话,不能全信了。”
几年前秀莹的母亲就常在秀莹耳朵边上叨叨,说玉芬的花花肠子多,旭升又是个软性子。前些年他买镇上那房子也来向秀莹家打过秋风,当时秀莹的母亲没同意。这几年他们也联系得少,但是账还是算得透的,他们那房子钱若不动玉芬的私房钱,只怕没那么快结得了。不过玉芬她也不傻,应该不会把自己的私房钱全拿出来。
玉芬的娘家就在邻村十里开外的地方,从前秀莹倒也听过一些小道八卦,说玉芬娘家其实早些年是极破落的一家。祖上是一门大户的外放到庄上的人,父亲与母亲都是奴仆身份,后来到了民国年间,除了奴籍但是身上的奴性还是除不了,每每与同等乡邻相处时,总是卑躬屈膝,自轻自贱,让人十分地瞧不起。
玉芬的大哥自然也是遗传了父母的窝囊,原本娶了妻子,然而妻子留下一子后,因受不了这一家子如此无前途的生活,便离去了。
民国初年,清庭灭亡之时,玉芬正是懂事的年岁,她倒在外面路边听了一些新思潮,知道这天下再不是从前满清的天下,她也不是任何人的奴仆。奈何家里人没一个清醒的,所以她是没赶上好命运,念过一字半句的书。不过她天生好强,虽说没念过半句书,写不出半个国文字,然而她胆儿大,嘴好使,记性不差,做事也极利索,长得也不差。所以在十六岁那年,父亲与母亲要与她说一门亲事时,她便跑了出去。
她跟着一群去上海的人,偷渡去了上海,还在上海找到了工作。是的那时候的她从来没觉得当一个歌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她天生嗓子好,连续在那间大都会红了两年,两年间除了把自己变得洋气了,更是回家把家里的房子翻了个新。
当时在她们村子里,人人都极羡慕。据说她嫁旭升那年所办的嫁妆全都是她自己那几年赚的钱,若是靠她父母,只怕十辈子都办不起这样的排场。
就是这些,有些人还说,这也只不过是她私房钱的二三成罢了。
秀莹的母亲素来不喜欢她大伯母侯氏,自然对与大伯母性子极相似的玉芬也是喜欢不起来的,所以无论玉芬说什么,秀莹的母亲萧氏总是怀疑玉芬在耍什么花花肠子。
“知道啦,我得空就回去看看。”
日子一过又是一个星期,秀莹虽说答应了母亲要回去看看,但是到底有着自己的工作,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再加上,她有点不想去揭开那真相。无论玉芬他们发的电报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真的,那三叔的病便是极凶险的,毕竟痨病在中国历史以来都只能是以药吊命,根本不可能断根的病。若假的,那玉芬便是真正的在编排她们家的钱财。上次因为祥爷爷的事,秀莹已经看到了家族内部的丑陋面,她不想连最后一点净土都没有。
说实在的,自那次以后,她是有些排斥回到江都的,不想去见到赵家那群恶心的人,也不愿再去回想起那些恶心人的片断。
这天下班后,远在香港的春香给秀莹打来了长途电话,告诉秀莹,玉芬没有骗人,三叔是真的得了那个可怕的病。起初在镇上医院里查出这个病时,大家都还是不太愿意去相信的,然而前一天玉芬与旭升将三叔又送往了江都市的一所洋医院,再一次确诊,三叔的确是得了那个病。
春香是慌乱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手头上这几年也没积攒下什么钱,而这个病不单单烧钱,还得烧耐心。除了不能让病人心急,更重要的是家人也得保持平稳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