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庭院,屋室里一道颀长挺拔的剪影在盆景边踱步,他三步一转身,似等了已经许久。
「你今日,来的真早。」檀檀放慢步子,走到门口提高声音道。
她不是个多么细緻的人,忘记了脚下的门槛,迈步时被门槛绊住,眼看着半个身子都要跌下去,贺时渡箭步上前扶住她。
「我平日都很小心的。」她知道贺时渡这脾气,见他蹙眉就连忙解释。
她才不会告诉他,她是因为太想见他,又想装作不想见他,只顾着装模作样而忘了脚下的门槛。
今日倒是稀奇,她以为他要例常地骂自己一句蠢,他却没出声,甚至多几分体贴地扶着她去摇椅上坐下。
「你还没告诉我,今天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想来看看你。」
檀檀听到这句话,本能地不信他。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我才不信你会想我。」
他蹲下身,云鹤相绕的袍子一半落在地上,温柔地目光对着檀檀:「平昌给你绣了隻荷囊,她要南下闵洲养病,最近忙着收拾行囊没空上山,便托我把荷囊送给你。」
他将荷囊递给檀檀,莲粉色的荷囊上绣着大片荷叶,极应夏日的景。
秦地的民俗中,女子间相赠荷包有致歉的意思。
檀檀眼睛一眨,微微有了湿润,她将荷囊放在心口,喃喃道:「这个平昌,我早就原谅她了。」
她极其庆倖平昌没真如她的意思给她喝断子绝孙的药,这才有了小阿囡,她也有了新的生活和希望。
「我可以给平昌写一封信吗?你若不放心,可以盯着我写的。」
他何时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了?他本能地想要谴责她,见她目光里满是希望,心肠软了下来:「那你写快一些,写完带你去后山散步。」
檀檀警觉他有预谋,挑高眉毛:「是不是有谁惹你不快?」
他怕被檀檀察觉出什么,便做出不耐烦的模样:「再不写就不帮你送信了。」
檀檀不露声色地腹诽他,这位公子脾气一套一套的,也就她好心肠能忍得了他。
她写字时的模样很端庄,下巴与手肘之间的距离都是当年嘉宁皇后严格教训过的,燕国的公主,不止应写一手端正的字,更应该有着端正的姿态。
只看她身姿,贺时渡看出了几分嘉宁皇后的模样,但檀檀与她母亲其实并不相似。
檀檀像她的父亲燕文帝,一个淹没在历史浪潮中的普通亡国之君。
那年燕国亡国,若檀檀没有随她的母亲一起前往南池,于她,她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与渺小不过的亡国公主。
檀檀很仔细地在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檀檀两个字笔划复杂,她写了很久。
他起了好奇心:「为何你的小字是檀檀?」
「我父皇起的呀,他似乎告诉过我用意,可我现在连他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呢。」她将信封封好,在封皮处写下平昌二字。
自上次他来过木石居,就不准檀檀再去后山散步,后山地形略险,这粗心大意的小东西磕着碰着,伤到他南池血脉可如何是好?
泉水潺潺,清澈见底,檀檀被水里游着的黑色小鱼吸引,她身形渐显,蹲不下去,想坐在泉边的石头上,有怕着了寒气。
她偷偷揪住贺时渡的袖子,含羞道:「我想看小黑鱼,可不能直接坐石头上的,你能不能把你衣服铺在石头上?」
他稀里糊涂地点了头,当世最精细的绣工被她坐在屁股下,他顾不上心疼。
「这些小黑鱼会游去哪儿呀?」
「此水向城下济水彙聚,这些小鱼游到济水,会被济水里的大鱼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