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听见她嗓音干脆有力,斩钉截铁:“我不跪。”
袅袅凉风动,寒鸦栖于枝头,叫得凄凉,和着冷雨声,总叫人能嗅到风中那一丝不详的气息。这次会面过后,大约在晡时时分,马蹄声中带回了归人。
殷嫱派人把营地外绊马的栅栏挪开,只见整齐化一的骑兵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因为没有马镫的缘故,这个时代对骑兵的要求非常高,骑士全凭腰腹之力、缰绳控马,手很难空出来持戈矛等长兵器,马背上只有劲弩和短剑。
韩信带来一个不是那么好的消息,这一场冷雨破坏了盗匪逃遁的痕迹,他分兵去追了。
殷嫱没有多说什么,迎他进了营地,奉上了驱寒的茶和药,半带着玩笑口气:“那样的蟊贼,派些人去追就是了,怎么还亲自来了?在下邳很清闲么?”
韩信接过她手里的药,一饮而尽,反而跟她开起了玩笑:“下邳事忙,却恐我妻不能御外敌,故此亲来。”
“谁说我不能御外敌?”殷嫱扬眉。
韩信笑而不语,在几案上划了一个代字。殷嫱脸色微红,倏忽便想起赵代旧事。
汉二年后九月②,代地。
“却说伯盈妹子那天,面对数千代兵,怡然不惧,持弓射出响箭,以鸣镝为号令,号令私军,颇有那位匈奴冒顿单于的风范呐!”孔藂跟华昱讲着那天遭遇代兵袭击之后的事,华昱那日被护在辒辌车里,只听见外边兵荒马乱,刚出去就被一阵箭雨给逼回来了。
只听说是汉军曹参部援兵到了,具体战斗过程不清楚。只是殷嫱受了伤,不良于行,汉军行动又隐蔽,不好找个地方抛下他们,便把殷家的私军和奴仆编入汉军之中,暂时收留殷嫱和华昱。
追击完代军,生擒代国国相夏说(yue),曹参归入韩信军中。孔藂这日分配到戍守的任务,华昱见了他送了点吃食,孔藂没话找话,拉着她就讲起那日的情景了。
华昱听他说得浑似殷嫱多么指挥有方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是当世名将呢。其实那天殷嫱指挥得一塌糊涂,被打得溃不成军,毫无还手之力,多亏曹参领兵及时救援。
她不禁抿唇笑了笑,孔藂更说得来劲儿了:“伯盈第一次领军,面对代军,做出了英勇顽强的抵抗,虽败犹荣,虽败犹荣嘛。”
“咳咳——”殷嫱自个儿都听不下去了,她将手中一枚锦囊递过去了,言简意赅道,“给韩将军的…谢礼。”
……
“谢礼?”只见那枚绣着飞凤斗虎纹的锦囊之中,盛着半枚犀角阴符,还有半枚,正在韩信手中——那是攻魏前殷嫱送来的。
秦王扫六合,秦间闻名于世。这一枚阴符正是指挥秦间的令符。兵家用间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由韩信用这枚令符,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孔藂笑嘻嘻捻起锦囊收下了,自言是华昱绣的,韩信看了他一眼,孔藂道:“定是季昭的手笔,伯盈的织绩女红,大将军又不是没看见过,那实在是太……。”
孔藂在韩信的逼视下把话给咽了回去。殷嫱的女红见不得人的笑话,是从韩信上次拆殷嫱的信件时传出来的,据说是女萝拿错了帛书,将殷嫱练手的冰纨塞进了锦帙,那冰纨织得不怎么的,云气纹还綉得跟虫似的。
……
破代以后,正要攻赵国。韩信攻魏之后,刘邦将精兵收回泰半,仅增了三万关中新兵来,韩信不得不在攻代之后,以代军降卒扩充了兵力。
也亏得张耳在军中,张耳原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的门客,为人敦厚,广交朋友,原本就颇有声明,而在反秦之战中又有功绩,本是名正言顺的常山王,统辖赵国北部。
他与陈馀原本是刎颈之交,却因一场误会失和。两人共同反秦,功劳仿佛,项籍分封之时,封张耳为王,而陈馀为侯,陈馀不满,两人彻底撕破脸皮。
那时天下初定,齐国却不服项籍管制,项籍急于平齐,无暇理会赵国之事,陈馀趁机发病攻占常山,将赵国据于手中。
但张耳在赵代之间的影响力不小,陈馀恐张耳回国,人心浮动,故此否决了李牧后人李左车固守城池、消耗辎重粮草,坚壁清野的提议,决心一战剿灭这不安分的因素。
韩信用间者(间谍)探知陈馀决议,非常高兴。他长途奔袭而来,粮草消耗严重,如果陈馀紧收城池不出,攻方消耗势必比守方更大,久攻不下,得不到粮草的补充,李左车再在井陉天堑断他后路,这仗就难打了。
韩信山间驻马,眺望着地形,太行层峦叠嶂,蜿蜒迤逦,横亘在秦赵之间,乃是一道天然屏障。中有沟通东西的天然孔道,谓八陉,井陉便是太行八陉之中的第五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