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现在汉使就来了。
殷嫱真觉得韩信冤枉。大约是九月的一天,韩信在朝食的时候,向她陈说着要和刘邦会师的消息。殷嫱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兴奋的气息。当时她想了想,能让韩信这样兴奋的,一般都是大战——这么快就要和项籍决战了。“需要的粮秣,让我来筹备吧。”
这确实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韩信攻打齐国的兵力都被张良抽走,去支援刘邦了,决战需要的士卒,韩信规划的是三十万,在齐地征集新兵,并进行简单的队列培训,还要平齐地各地的叛乱,殷嫱借着筹措粮食的机会,整合了齐国的粮行,并发行了一种以粮食为信用的货筹。
她匆匆筹集起来的粮秣才刚刚上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马当然不可能在粮秣还没上路的时候就赶过去?
韩信还能把齐国三十万大军给刘邦空投过去?
但是现在使节刚到,韩信的大军才出发,这其中……要告诉刘邦韩信不是故意拿乔,殷嫱自己都不信。
她不能,也不敢给韩信辩白。
因为侠姬给她的信里,她看到了这件事的后半段,要不是张良帮她描补,她自个儿差点都搭进去了。
张良在那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齐王素来宠爱王后,大王不如给王后去信,再让她劝一劝齐王。”
刘邦沉吟了片刻,问他:“伯盈……子房,你以为伯盈那句,愿为寡人马前卒,是真还是假?”
殷姬和韩信在赵国定情的事,汉军上下都是知道的,两人的情谊,众人也是有目共睹。在定三秦的时候,殷嫱出钱出力,甚至连自家舅父都请来给刘邦助阵,刘邦对这女娃娃也不是不喜欢,但殷嫱之前一幅非韩信不嫁的架势,现在却跑来跟他说,要替他监视韩信,这不得不让人起疑。
殷嫱纵然做了许多努力,这段时间送来的情报也非常及时,但刘邦还是存了点怀疑。就像他从来不怀疑韩信会和项籍一起对付他,但却还是对韩信存有戒心,而一旦这时候爆出一件类似韩信要挟要齐王的事情出来,他对人的信任就会立时土崩瓦解。
他问张良,因为他信任张良,更因为张良从来不站队。
张良知道,他的超然正是刘邦信任他的缘故,他不能明显表达对殷嫱的袒护,不然非但不能解除刘邦的疑虑,还会把他自己陷进去。殷嫱是否忠诚,只能让刘邦自己发现,自己觉得,殷嫱是否忠诚,他决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问刘邦:“汉王觉得殷伯盈此人如何?”
刘邦想了想道:“商贾,有她曾大母的风范,眼界和度量都不错的。但商贾逐利,要是……”
张良笑了笑,评价倒是不错。他毫不讳言道:“内子思念故国,忧思成疾,多亏了殷伯盈开解,才恢复了身体,大王猜,她对内子说了什么?”
刘邦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顺势问道:“伯盈那个小丫头说了什么?”
张良道:“齐宫之中有一棵枯死的橘树,适逢橘树落下的果子发芽,成了新苗,有宫人伐木,内子问殷伯盈,旧的橘树怎么就要砍伐掉?殷伯盈说道,旧的橘树树大根深,但终究是死了,新的橘树是继承了旧的生命,可若是不把旧的连根拔起,那么新的又怎么能茁壮成长呢?逝者已逝,她是个聪明人,会维护新的橘树。内子问她,惋惜旧树么?大王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刘邦听了一耳朵的橘树,正愣了愣,他反应也算快,知道殷嫱的话是在拿树比喻六国、秦、汉之间的关联,瞬间就接口道:“伯盈那丫头惋惜什么枯树?”
殷嫱是秦人。刘邦手下的士卒和绝大多的中层也是秦人,故而刘邦心中一直对此有疑虑,你说这秦人,她能忠于楚人么?就算对故国有所怀念,秦人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张良摇头笑了笑:“伯盈说,你看我是巴人还是秦人?是秦人还是汉人?”
刘邦哈哈大笑:“伯盈不是汉人还能是什么?”
这件事才算从这里揭过,真是惊险。不过殷嫱由此知晓,她暂时得到了刘邦的信任,多亏了张良应对得当。
一个月的光景,殷嫱既然承担了筹措和运粮的事儿,就比韩信早了一些出发,将路线勘探了一遍,早早抵达了汉军,拜访了一些汉臣交际感谢。更被才从楚地放回的吕雉邀请去做客。
“伯盈妹子。”吕雉亲热地挽着她的手。
殷嫱却礼数周到稽首行了大礼:“拜见小君。”
吕雉满意于她的识趣,口中却说:“我是王后,你也是王后,怎么行如此大礼。”
殷嫱莞尔,她当然不会把吕雉的话当真,恭谨道:“小君是主君之妻,妾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