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权衡了片刻,终于垂首默然。
陈贺和孔藂笑着讨饶道:“邑君妹子快劝大王息怒,大王简直是容不得我们在你面前夸别的淑女半点好处。”
韩信抿唇一笑,殷嫱愣了愣,头一次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相处还甚为融洽,好像毫无违和感。
她印象中的殷姬,秦亡后投奔了刘邦,身为巴蜀首富,将财帛拿了许多鼎力支持汉国,为汉军筹措粮秣,与刘邦和他手下将领关系非常不错,因为刘邦的喜爱和自身功绩,被授予巴郡枳县的食邑,成了少有的女封君,在这个时代活得游刃有余。
她也应当代入殷姬的角色,不被人视为异类,成为一个耳聪目明的巨贾,作好一个封君,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
她笑了笑,说道:“两位……又笑话我么”
“这不是笑话。”韩信低低道,“别人的好处,都不如你。”
殷嫱怔怔看他,细声道:“我以为将军不会甜言蜜语。”
韩信说:“可我从不虚言。”
偏偏就是实话哄起人来,最戳心肝。韩信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她倏忽想起历史上,他曾对刘邦直言,“陛下只能带十万兵,而我多多益善”,刘邦强颜欢笑,问他为何在云梦泽被自己所擒获,他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她从前听了都笑,觉得他耿直得太不会做人,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以韩信的傲气,当然不屑于同人虚与委蛇。
一直没说话的那位突然开口:“亡国之女,以妃妾之身侍奉大王最为合宜,若要安抚齐国宗室,许以美人之位即可,何须立为王后”
韩信对此人颇为重视,他全神贯注地听了半晌,他稍感为难:“李先生之言,虽无不妥……”
殷嫱这才想起她不是来齐国当王后,而是来退婚的。既然按正常手段没法说动人,现在逮着个机会闹一闹,让他见一见面目可憎的殷姬。他总该不会一往情深油盐不进。
“李先生之言大谬。”
殷嫱瞬间冷了颜色。韩信立时望向她,殷嫱道:“我家中自曾王母起,便立了家训,不得纳妾。自我大父大母起,便是如此。我阿母生我伤了身,我阿翁也没有再娶。”
“由是我被立为后子,如今也是家中主君,诸位也是清楚的。当初不知韩将军功大,列土封王,我家也不是什么高门贵族,没有要媵侍帮衬的规矩,只以为没有媵妾之忧,这才许嫁。大王要纳妃妾,便请许我退亲,我招赘也好,再嫁也罢,都与大王再不相干。”
这一番变故让众人瞠目结舌,李先生若有所思,蒯彻则密切关注着韩信神情变化,孔藂和陈贺面面相觑,心道还真不知殷嫱性子竟刚烈至此。
殷嫱拣了个最过分、最尖锐的说法讲了出来,就静等着韩信恼羞成怒,退还婚书了结婚事。
“……邑君可知,悍妒乱家犯了七出”李先生李左车忽然问她,殷嫱颔首,她绕过几案,脱簪跪伏于地。
韩信许久没有说话,他用一种古怪的眼光打量着殷嫱,殷嫱微微忐忑,韩信多年戎马,身上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仪,或许是久经血火的煞气,或许是说一不二的强势。殷嫱在退婚的时候,总觉得没由来地心虚……和难受。
“你原竟是担心这个”他语气轻快,唇角染上了一丝笑纹。
殷嫱当然不担心这个,不过她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韩信双手托起她,他虽然瘦削,却也不是殷嫱能挣开的,他将殷嫱圈在怀中:“齐王宫里原先那些姬妾,全都送给汉王。田妫也一起送过去。”
他颇有些忐忑道:“伯盈,你觉得这样可还好”
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殷嫱、孔藂、陈贺、李左车、蒯彻简直不知所措。
静女其姝,俟我于渝①。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文雅娴静的姝女,在巴渝等待着我。她不愿嫁我啊,惹得我搔头又徘徊。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原文是俟我于城隅。
第5章四、不稼不穑
“那位女公子被大王打发过来,向邑君请罪了。”
殷嫱刚用过朝食,女萝送上一杯金浆,顺口提了那么一句,语中不乏嘲笑:“奴婢回了她去,邑君今日还要去东西市,哪有空理她。”
“孟妫啊……”
她一提,殷嫱就想起前些日子韩信一力压下两位最信任的谋士的声音,加紧了迎娶的事宜,婚期在三月上巳节,不免头疼起来。如今韩信占了齐地,楚王项籍和汉王刘邦都有求于他,让他三分,她要敢直接悔婚回巴郡,刘邦不把她绑了打包送过来当筹码,她自个儿都不信。
“是她,自她阿姊被送到张君侯那儿了,成了送给汉王的美姬之一,她活像是缺了毛的雉鸡,霜打了的冬葵。”女萝眉开眼笑,俚语一句接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