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子惟的葬礼在距墨尔本约三十分钟车程的小镇bendigo举行,那里有一座维州现存规模最大的圣心教堂。
六月底的澳洲已逾初冬。今年照旧是干燥的冷,与国内北方干湿度有点类似,温度即使会更高一些,但墨尔本毕竟是全澳洲气温最低的地方,晚上有时候甚至还会下霜。所以即使位于南半球,还是少不了最基本的过冬衣物。
在教堂安息礼拜的第一天下午,放置在棺木边的老式收音机还在循环播放左子惟的生平。教堂外寒风呼啸,夹着霜,打在年岁已久的彩绘玻璃窗户上,争先恐后顺着缝隙钻进来,呜呜咽咽的嘶吼声连绵不绝。
沉琮逸一袭黑色羊绒大衣,与沉凝并排坐在后面。在长时间的低头默哀后,他抬起脸,凝视停放在前面的棺木,良久,侧目看坐在身边的妹妹。
沉凝眼泪早已哭干,双眸正毫无焦距看向脚底的灰色石砖。
沉琮逸看了眼她裹在黑色细高跟里的薄丝袜,上面还蹭到不少来历不明的灰尘。皱起眉头,低声道:“我去车上拿件外套,你盖一下。”
“不用。”
昔日里活泼爱笑的妹妹此刻正凄怆地缩着身体,妆也花了,没顾得上收拾。自己刚从美国赶到这边的医院,就见沉凝这副装束。只有那一头刚染的粉毛代表着事故发生前,她还是快乐如初的。
沉琮逸正欲开口,教堂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本该寂静昏昧的环境闯入几道脆生生的脚步声。他回头望过去,左靖涵正被几个黑衣男子搀扶着走进来,人群中甚至还有自己的母亲。
罗予斐一脸的忧心忡忡。路过兄妹二人时,分个眼神过来,看向瑟缩着的沉凝,狠狠剜了一眼。
沉家与左家的老长辈素来交好,但罗予斐与左靖涵更是从初中起就开始的同窗情谊。小时候大院里几家的孩子总会在寒暑假默契碰头,沉巽扬又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人也调皮得很,但沉琮逸的运动细胞从中学时代才慢慢被开发出来,童年时代他只是个喜爱读书的安静小男孩,所以向来不参与那几个熊孩子的捣乱运动。而沉凝由于年纪太小,沉巽扬又不爱带她玩,时常在吃瘪后来找沉琮逸哭诉。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拉妹妹在身边坐下一起看书写字。
于是左子惟充当了沉凝童年的保护神。两个人都是一等一的活泼开朗、爱玩爱笑,沉家兄弟去德国读书的那些年岁,左子惟才是自己妹妹真正意义上的哥哥。
……
这一礼拜沉琮逸都过得浑浑噩噩。葬礼最后一天,天空依旧阴沉,但安葬却是一个有节奏有秩序的过程,这里面充满着深情的伤感。
入土前的悼念默哀仪式来了不少人。蓝风瑾领着屈东宁远远看到自己,彼此行了个注目礼。礼貌错开往来宾客,沉琮逸大步流星走到那两人面前,狠狠揉了一把屈东宁的头发,说:“再哭下去你左哥要嫌吵了。”
屈东宁面容扭曲,鼻涕混着眼泪落下来,蓝风瑾叹口气,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海钓之后蓝风瑾便回了旧金山。这一年多两人常有医疗分部上的合作关系,半个多月未见,沉琮逸忍不住寒暄几句:“你最近很忙?”
“嗯。”蓝风瑾推了推眼镜,一脸无所谓:“我妈癌症,在旧金山治疗,才知道的事。”
沉琮逸一时失语。
左家与蓝家何其相似,都是女人当家开辟一番天地,现如今又加了新的一条——甚至都是长子意外早逝。
不忍在哀伤的这一天雪上加霜,几个男人守着这份默契,共同沉默着。在教会庭外,一群人聚集站在棺材周围,神父念着圣经,在棺木上用一抔土画了个十字。神父的手一直都在抖,他本以为对方是在紧张,蓝风瑾凑过来低声说,这个神父是个脑瘤患者。
沉琮逸眉头紧蹙,低低应了声。紧接着,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色装饰中看到一抹较为突兀的白。
一身白色羽绒服的男人,体型偏瘦,个头与自己几乎齐平。黑短发,露着额头,一双本该温柔似水的桃花眼隐在金丝眼镜后,带着违和的冷冽感。
罗予斐帮悲伤过度的闺蜜张罗着葬礼流程。抬棺的时候,把两个儿子与几个左子惟生前的朋友安排在一起。
沉琮逸负责右侧最末端的位置。抬棺前,对身侧的人低低问候了一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好久不见,屈东旭。”
屈东旭看着他,眼神微带诧异,点点头:“沉琮逸。”
……
左家素来信奉基督教,葬礼按照严格的西方流程来,也许还带了些不舍的中国情怀。葬礼结束后,罗予斐代左靖涵收集了左子惟的遗物与亲朋好友间想要交付给他的一些东西,准备聚在一起尽数烧掉,以告慰死者。
沉琮逸只上交了与大学时与左子惟在澳洲海钓时他送与自己的scallops带子。断掉的地方他已用新的尼龙绳半系半缝补充完整,在关千愿掉进海里的那天他崩溃痛哭过,也后怕过,心想是不是冥冥中带着天意,却没料到真正的劫是被左子惟给遇上了。
他苦笑一声,心里郁结不堪,感叹这简直造化弄人。看向身边整理了一堆小物什来烧的沉凝,问:“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