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双无奈摇头,禁不住嘲笑他。“沈大夫,还是这般不经心么?你拿传信蝶来做甚,表演么?”
沈青涟不语,只是莫名笑着。
姬无双瞧着他的举止神态,愈发觉得不对劲。从沈青涟身上收回目光,四顾,脸色顿变——惊骇、无措——只见大曜士兵一个接一个迅速倒下,有时竟是成片的。姬无双下马,冲过去。随意寻了个倒下的士兵,将手指放在他口鼻处,却未感受到任何气息。他踉跄几步到了另一个士兵前,颤抖着手又去探气息。他骇然抬头、直起身,当场入定。
神荼满脸惧色,捂住口鼻,瑟缩的目光愣愣投到站在高处的沈青涟身上。
不管是太昊还是大曜,生人皆愣住,如熟睡一般,连凉得有些许冷的西风亦吹不醒。他们若会做梦,定然会做那些幻灭令人奔溃的噩梦。
人羡见血封喉的绝世武功,却不知世上有那无声无息凝固血液将人拖入黄泉的秘术。只是从今日起,这秘术大约又要绝世不再现。
九万人马之气,瞬间灰飞烟灭。谈笑间,他是可怕的。“呵呵呵,这横七竖八倒下一大片,大约有十万了吧。”他低头从胸前衣裳里拿出一包圆鼓鼓的东西来,垂眼看向廖起,“廖将军,剩余残军,外加方甸十余万驻军,便交由你了。”
廖起似是还不曾从可怖中完全回神,生硬地点头,手脚却不动。
沈青涟从身上拿出个火折子,背风将那包东西点燃。他看着跃动的微小火苗自言自语:“从今往后千百辈子大约是不能为人了。”他抬头迎上姬无双欲杀之而后快的悲愤又矛盾的眼神,笑得狂妄亦悲凉。“若非你曾喝下那一盅紫蒹葭熬得的药汤,你今日,必死无疑。无双,我沈青涟仍旧不愿你死,仍旧不愿,纵然我今日恨你入骨。雨纷纷时节,我沈青涟并不希望你守在坟茔旁。你便去当你的大将军,做你的姬无双,只因······”他抽出佩剑,一剑没入心口,口中顿时咯出涌动着的鲜血,胸前青衣须臾便润湿一大片,如九万兵马轰然倒下的场面一般,高唱着壮烈的歌谣。“神荼,我无法背叛少主,只能······以命相抵。”他颓然跪下,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对着匍匐的兵马,似是祈求原谅一般,跪得深切而痛苦。半合的眼帘中只剩得的一丝余光定格在姬无双身上,绵绵。
惊骇的帷幕一落下,廖起便指挥大军踏上殊死搏斗的征程,似是有意般,他将跌撞着飞奔上山坡的姬无双忽视在脑后,而只去追击别的将领。或许只因廖起明白沈青涟“只因”后未说出口的三个字,一番可怜可惜可叹罢了。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神荼看了那薄薄一片的青衣几眼,笑着嗫嚅几声,左闪右闪逃出交加的锋刃。跃上一处高地,在疏疏秋雨中隐没了身影。
自此后,江湖上再不闻神荼形迹,鹤鸣山上亦不曾再见炊烟。传言神荼或化道成仙,或悄然了断,或云游四海,或藏身繁华,或置身勾栏,不一而论。
第82章乱神(一)
幕天席地,星月争辉,徐徐晚风如片片敷在脸上的薄荷叶,沁凉入骨。
“我又失去了一人。”李容若极其落寞,朝着荒野喃喃。整个苍穹似乎只留下了璀璨的银河,而把暗黑的河岸丢弃在他身上一般,沉重而颓丧。
萧煜揽过他肩膀,他知晓要安慰他,却低低嗫嚅着不知所言。他干脆心一横,双手扣着他肩膀将他转向东北方,慰藉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望过层层峦峦的山,能看到空无崖,下年春,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可好?”
李容若看着他柔水般的神容,不禁惊愣一番。他不曾想,他竟真的将那一截断枝插在了崖边。许是还派人去打理了吧,否则怎会生发成树?三载有余,树干该有手腕粗细了。他脑中浮想联翩,眼中皆是烂漫的粉紫飘落成席。他透过绵绵花雨,见到那个负手轻笑的颀长身姿。他忽然觉得暖融融的,连眼眸中的冷意皆被融化蒸腾成了水汽。水汽一层一层覆盖在瞳孔上,终于模糊了眼。
“不管境遇如何,我皆望你切莫离我而去。”
“万马齐喑曾度,荣华富贵未曾予你半世,岂会离去?”
李容若嘴角弯弯,眼中却望着同样的方向渐渐聚集冰冷与狠戾。他万万不会想到,萧煜不离去,不止因情因意,亦因沈青涟。萧煜还记取,那年春来对战安朱,李容若横身挡箭,箭矢正中心窝,他是必死无疑。只是他,活了,因着沈青涟,活过来了。而他这一生与他那一生,已然不可分,他又岂会离他而去?
用尽能忆起与无法忆起的生世,亦不会!
“萧煜,廖将军追击穷寇,到了大曜势必仍有恶战,我······欲为青涟雪恨。”他咬牙吐字,似乎要生生将每个字撕裂开来成碎片方能表达他汹涌的恨意。只是脸上神情,却莫名镇静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