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抬头找了找我自己的星星,离玉兔很远,处于靠近边角的位置,旁侧没有任何人的星星,是一颗孤星。而林裕的星位处在星盘正中,与玉兔牢牢牵引着。
我不会下棋,在凡间时,我的私塾先生告诉我,若是二十岁不成国手,便可放弃在这上面花功夫。我所记得的,也只是些投机取巧的法子,几类最便捷的打劫法罢了。打劫又叫做劫争,黑白双方都将对方的棋子围住的时候,无论轮哪一方下,如此循环往复,都将成为一个循环无解的局面。如若不提子,则永无胜负手。
我小时候同我爹下棋时喜欢胡乱打劫设劫,为的就是拖一拖时间,让他多陪我一会儿。商人有旁人不可想象之苦,其一便是少有时间陪伴家人,纵然这样,我爹也经常下到一半时,抛却棋局去同人谈生意,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我则会将残局记下来,等他回来后继续。
我道:&ldo;大约是巧合罢。如若是真的,那他们下棋的手艺可是真的臭。&rdo;
判官但笑不语。
我和他下凡后,各自在朝中任职。判官仍在他的紫薇台当神棍头子,我却拒绝了林裕给我国师一位的提议,请求他按照陈明礼原本预定的举荐计划,在春闱放榜后将我纳入翰林院。在这里,有个好处便是清闲,多的是时间同判官一起追查张此川的行踪。
林裕现在坚信张此川已死,每天都说有故人托梦,言张此川已入了轮回。其他但凡是要求彻查此事、至少要找到张此川的骸骨的人,都会被林裕骂一顿,并克扣三个月的俸禄。一段时间后,朝中无人敢提此事,豫党的势力也在逐渐分崩离析。
然而,在度过一段消沉的日子之后,林裕重整旗鼓,以雷厉风行的做事态度再度执掌朝政大权。这段时间里,我目睹了他对张此川这个名字的态度转变:从怀恋、难以释怀,到淡然处之,再到咬牙切齿。他似乎终于开始意识到,偷走自己数载江山的人,正是曾经日夜陪伴自己的枕边人。三月后,不仅不禁人打压豫党、将张此川的名字反复拿出来陈说,反而有了几分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架势。
旁人都以为皇帝又疯了一次。唯有陈明礼看得清楚,我去拜访他时,他只叹着气道:&ldo;陛下如此激进,大约唯有到老时,才会真正安下心来坐稳这个皇位罢。&rdo;
后宫中,陈姣瑶正式转正,封了皇后。林裕并未苛责她,反而待她不薄,最近已经传出了皇后有孕的消息。至于玉兔扮演的那个身份,则被人解释为死在了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只有我还记得不久前的动乱,它时时刻刻在脑海中未停止生息。我日日夜夜盯着星盘,直到双眼血红,几千星位仿佛马车轮轴一般在我脑海中清晰明了地旋转着,每一个我都记得很清楚。玉兔那颗淡黄的星子,离林裕只有一指之隔,而且似乎在越来越近,仿佛只是暂时被桎梏着,随时准备碰撞得粉身碎骨。
张此川在哪里?
似乎从我第二回下凡开始,我们便一直为这个问题困扰着。无眉甚至替我和判官做了决定,重金买通了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只求找出他的下落。江陵那边亦是瞒着皇帝出动了方方面面的人马,四处查探。即便是这样,我们仍然没能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仍然是毫无头绪。
直到五月。
五月份,判官受到了皇帝召见。全国各地妖鬼事件多发,导致人心惶惶,似乎有人在背后操刀。
林裕此时已显得沉稳许多:&ldo;请国师秘密前去,务必追查到祸乱源头。巫术仙法在上人处为尊,在下人间则成祸。&rdo;
出了大殿之后,判官问我:&ldo;你认为这件事和张此川有关吗?&rdo;
我摇头道:&ldo;我不知道。&rdo;
我的确不知道。张此川仿佛人间蒸发,如若是还准备卷土重来还好,总有一天能将他拿下。若是他逃去了天涯海角,准备糙糙度过余生呢?如果是后者,我们无法确定,便只能在凡间吊着。
我道:&ldo;咱们这个神仙当的真是憋屈。&rdo;
判官说:&ldo;谁说不是呢?&rdo;他往上指了指天空:&ldo;人要活命,我们也要。偏巧咱们的命都还是凡人给的,没有香火,咱们也什么都不是。&rdo;
我却没想这么多。我一门心思看着那颗淡黄色的星子,摩挲着手中剔透的琉璃瓦,想着我的小兔子。
我很想念他。
☆、青星
我隔几天传一次信给青鸟,让它将我的书信带回天庭,也不晓得能不能送到玉兔手中。青鸟从没衔来过回信,一次也没有。
这回出发前,我在信纸上写:&ldo;最近有要事须外出,不能常给你写信,不用太惦念我。这件事办完了,我便回来给你煮火锅吃,若是你出来得比我早,便记得回忘川把鱼喂着。&rdo;
我想了想,再往上加了几个字:&ldo;我晓得你现在不方便给我回信。但若是我回来时,发觉你已经变心的话,我便把你做成烤兔子,这次不开玩笑。&rdo;
青年带着我的信,飘飘悠悠飞走了。我略微收拾了一下,同判官一起出发。
这次巫术祸乱的起源,就在涪京城附近。
我们在京中,原先依稀听说过些妖邪异术的传言,不过都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便也没有多加注意。这次我们出了燕云关一路往南走时,才发有些居民已到了糙木皆兵的程度,不见外人、不断灯火,即便在皇城边上,也坚持着时刻都有妖鬼会来取自己性命,怎么说都说不动,也难怪监察部会陈情上报到宫里,百姓这样的恐慌程度,已经到了需要出动军队维持稳定的地步了。
而恐慌到达最高点的那一日,是出了一桩人命案子。
这案子是在一处叫做宁家村的小村庄里,有住户大批大批地丢东西,按理说,本是最平常不过的偷窃事件,小偷猖獗,官府也在不停地敲打,只是这回除了丢钱财、书本物件之外,还有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剪了,房屋中也多出些剪碎的小纸人。
旁人说,这便是&ldo;叫摄生魂&rdo;,是要人命的邪术。有妖道、术士剪纸为兵,窃得人的头发、随身物品等生时用物,带回去给自己的主人,日夜施法诅咒,便能生生夺取一个人的性命。而这宁家村中,便有一个人死在了这样的手法中。
此人的尸体被发现时,正主已气绝多时,县衙仵作查验尸体后道,这人死法有蹊跷,周身无什么要命的伤口,唯独大腿根深处要紧的脉络被人割了一刀,是活活放血放死的。
同样,这个人的头发也被割去了一部分。在发现尸体的糙地周围,还有人发现了道士做法的黄表纸。
判官自己看了看那符纸,没说出所以然来,挠头道:&ldo;我们神仙都不用符咒的,哪看得懂这个?&rdo;
还是无眉过来辨认过后,将原来画着的符文拼合好,还原了,再对我们道:&ldo;这是鹿邑青宫中人的符咒,一伙黑心道士惯用的伎俩,喜欢搞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不过,你们找到的这张不太一样。&rdo;
无眉伸手点了点那张符纸:&ldo;青宫道派,原先是尚房中术、双修法的道派,也时常有剑走偏锋的时候,搞些灵童、小鬼之类的东西出来。按我们行内人的标准分,他们走的不是正道。&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