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近卫辞去不久,小川哲雄气急败坏地赶到,他劝陈公博留在日本,说上海、南京等地的肃奸工作,已在9月27日全面展开;陈公博一飞回去,必难幸免。他说他已经在东京、奈良、别府、鸟取4个地方,找好了隐秘可靠的藏匿地点;而且准备了足够的粮食,不妨暂时隐居个一年半载,看情势再定进止。
陈公博很感激小川的好意,尤其那时的粮食,极度缺乏;像他们一行七众作为外务省的贵宾,每三天配给一次食物、副食经常是几尾小鱼,难得有一次猪肉或牛肉;白糖则在过去的1个月中仅配给过两次。而小川居然能在4个地方为他们准备了足够食物,可想而知费了多大的心血!
这个位于南市火车站附近的看守所,本是烟犯拘留所,设备当然很差,但另外有&rdo;优待所&rdo;,一个是愚园路原来吴四宝的住宅;一个是福履理路&rdo;上海市警察局局长&rdo;卢英的寓所,卢英字楚僧,因而题其所居为&rdo;楚园&rdo;。关在这两处的汪政府&ldo;要员&rdo;,回想当年吴四宝、卢英夜夜元宵、金迷纸醉的往事;真有浑如梦幻之感。
在楚园中最受优待的有3个人,一个是逃到苏州却不能为任援道所庇护的梁鸿志,独居一间,并准他的姨太太每天早至晚归,来照料他;一个是盛宣怀的侄子,获得日人赋予鸦片专卖特权,人称盛老三之盛幼庵;年已70余岁,鸦片大瘾,如果勒令戒除,势必不能伏法,因而特准他携带烟具,日夜吞云吐雾。
再有一个便是缪斌。他到楚园时,已是岁暮天寒的腊月,在民国34年公布的&rdo;惩治汉奸条例&rdo;修正公布以后。不过他的仪态与神情,一点都不像被捕的汉奸,穿得毕挺的西装;外面一件水獭领,礼服呢的大衣;头上是丝绒礼帽,挟着一只鳄鱼皮的大皮包,鼓得高高地,想见其中的文件不少。
&ldo;雨农因为外面机关庞杂,怕我为别的机关误捉,反而费手脚;所以干脆让我到这里来避一避。&rdo;
他满面含笑地指着他的起包对熟人说:&ldo;这里面都是奉令工作的证据;我是绝对没有问题。&rdo;
楚园的羁客,的确以缪斌的态度最轻松,谈笑风生,豪饮健啖,不知羡煞了多少人。那知好景不常,只过了3天;忽然移解到南京。上汽车时虽跟难友扬手挥别,但脸上已有些焦急的模样了。
缪斌移解到南京,也是住在&rdo;优待所&rdo;;地在城北住宅区的宁海路21号,战前本是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的官舍;汪政府时代为&rdo;特工总部&rdo;的&rdo;南京站&rdo;;这个部门当然为军统接收,宁海路21号改为&rdo;优待所&rdo;,而名义上称是&ldo;看守所&rdo;。
第一批被优待的&rdo;客人&rdo;是,由广州解到的陈璧君、褚民谊,以及陈璧君的亲属,包括一个两岁的小外孙女何冰冰在内,占了那里一座较小的后院;前院宽广,除了安顿由宪兵队移来的陈公博一行之外,还有梅思平、岑德广等等旧政府要员,以及由华北解来的王荫泰等人;最后则去了一趟重庆的周佛海、罗君强,丁默邨亦送到这里来了。
缪斌未到之前,前院3楼,完全腾空;看守人员说不日将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物来住。大家都很奇怪,陈公博、周佛海、梅思平、陈璧君都在这里,还有什么&rdo;特别重要&rdo;的人物?有人说笑话,也许是冈村宁次亦要来作客;万万想不到竟是缪斌。
初到时,对缪斌的优待还不止于独占层楼;而是布置看守所长的办公室作为卧室;随后方迁入3楼;一日三餐由何应钦的总部指定一家餐馆供应,四盘四碗一火锅,一个人据案大嚼。曾有人偷偷上楼去看他;他仍旧保持着乐观的态度,一定会在短期内释放。同时他也相信,&rdo;惩治汉奸条例&rdo;虽已修正公布;但凡在&rdo;优待所&rdo;的,政府一定会用政治手段解决。
不料缪斌却是首先由法律来解决的人;一天深夜起解,由设在苏州的江苏高等法院审理,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但也有人说,缪斌是个特例,因为他之被邀至日本作为和迫使者,本是买空卖空的勾当;他应该知道,胜利不仅在望,甚至可以说在握,此时与敌谈和,愚不可及。但日本既然求和心切,在情报工作上,正不妨加以利用,藉机一窥日本大营的底蕴。缪斌却不能在这方面建功;反而向日本要人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纪录在卷,为盟军当局发现以后,通过外交途径向中国提出交涉,开罗会议曾有不得与日本单独媾和的约定,所以关于缪斌的工作,要求提出解释,而缪斌之伏法,便是最明确的解释了。
事实上,被捕而被优待;优待之处又是军统的看守所,足见得戴雨农是主张政治解决的。但以敌伪时期,谁对抗战有过贡献,只有他最清楚;因而政治解决的原则,不易为法治派的人所接受;同时政治解决在技术上亦颇复杂,因而拖了下来。
一拖拖到三十五年3月19,戴雨农由青岛飞南京,因专机撞山而殉难;像三国演义中所写庞统死于落凤坡那样,戴雨农在南京板桥附近所撞的这座山,正叫戴山。
&ldo;雨农死了,我也完了!&rdo;周佛海的话,道出了每一个&ldo;汪政府要员&rdo;的心声。
于是很快地,南京宁海路21号和上海楚园的&rdo;禁囚&rdo;,分别被移送至南京的老虎桥监狱;上海的提篮桥监狱;以及苏州的狮子口监狱,而且分别以汉奸的罪名片诉。
自夏徂秋,一批一批地被枪决。死得都很从容,例外的两个人是,丁默邨与无恶不作的、搞&rdo;黄道会&rdo;的常玉清。
丁默邨在老虎桥监狱,一闻执行命令,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得可怕;检察官作最后询问时,他已入于休克的状态,因而无只字遗言。常玉清在提篮桥监狱被执行时,大声疾呼:&ldo;我还在上诉,我还在上诉。&rdo;其实上诉已经驳回了,只是不肯死而已。
于是动员了七八名法警,才能将他400磅的身体搬动,他只是赖在地上不肯走;半推半拉地到得甬道中途,又赖倒在地,这一下却是起不来了,活活吓死在那里。但依法还是执行;就在当地打了几枪,确定已经毙命,方始将那个臭皮囊拖了出去。
死得最像样的是陈公博。那天是端午,上午8点多钟,他应典狱长之请,在写一副对联:&rdo;大海有真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满为心&rdo;,快写完时,发现身后站着几名法警。 &rdo;是不是要执行了?&rdo;他问。 &rdo;是。&rdo;警长很吃力地答了一个字。 &rdo;那么,请劳驾等几分钟,让我把对联写完。&rdo;
写完最后3个字,题了上下款;他又要求回囚室收拾衣物,穿上一件蓝布大褂,到同判死刑的褚民谊,和被判无期徒刑的陈璧君那里诀别。
然后应讯写遗书,一封致家属,一封上当道。时将正午,方始毕事;向法官、书记官、法警分别道谢,才散步似地走向刑场。 &rdo;请多帮忙。&rdo;走到半路,他回头向行刑的法警说:&rdo;给我个干净俐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