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儿子听爹说得在理,都点头称是,停了一会儿,老海怪又说道,“我看倷妈这阵子,病重了,夜里三不动出声,还喊着要喝水,我要给她倒水,她甘死不喝。我看这样吧,这几天,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了,倷哥儿几个,闲着没事,轮流过来照顾倷妈吧。”
“行!”三个儿子齐声答应道。
说话间,药已熬得差不离儿,药罐子里只剩下三四成汤汁,老三给灶下撤了火,趁热把药汁滗到碗里,凉了一会儿,端到上房。
病人这会儿,哪里还能喝下药去?
老三只好用羹匙,舀了几匙,吹凉后,喂到母亲嘴里。
母亲强咽了几小口,便不再要了。
老海怪这会儿才相信,中午大夫说的,不是诓话。
夜里,老大留在父母的屋里,照顾母亲。
前些天,病人神志还清醒时,担心孩子们听到她痛疼发作时的喊叫声,会心里难过,每当痛疼发作时,硬是咬牙挺着,不肯出声。
这几天,病人时常会神志不清,痛疼发作时,也不再忍耐,时时发出瘮人的喊叫声。偶尔清醒过来,说是口渴,当孩子们端水过来,用羹匙给她喂水,病人的嘴唇干焦,几滴水刚润湿了嘴唇,便不再要。
一早起来,老大套上车,和老二一块儿到会上去了。
老海怪忙着准备秋收时要用到的家什。
中午,老大老二回来了,见父亲正在库房里修补粮仓,便走了进去,把上午去棺材铺和木材场打听的价格,跟爹说了一遍。
老海怪听罢,在心里粗略合计了一下,觉得木料行情太高,买回来加工不划算,便打算买现成的棺材。
老大就把几种材质的棺材价格,报给了父亲,“杨木黑漆、天地三寸的,两块大洋;落叶松黑漆、天地六寸的,十二块大洋;楠木红漆、天地六寸的,六十块大洋……”
老海怪听过,觉得楠木的,好是好,就是太贵;其实落叶松的,也说得过去。可十二大洋,值吗?
合计了一会儿,老海怪伸出两个手指,对老大说,“就要杨木的吧。明儿个,爹给你钱,你和老二一块儿去,把棺材拉回来。”
二瘸子听了,愣了一下,插嘴说道,“爹,那杨木棺材,多半是济世会,捐给那些花子房里,或者是无儿无女的孤寡人死后用的。
“正经的好人家,哪有用杨木棺材的?咱家再不济,也得给俺妈备一口落叶松的吧?你给俺妈用杨木棺材,这事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咱呀?”
“嗨,”老海怪叹了一口气,说道,“人死如灯灭。老话说得好,死了死了!人死了,你给她再好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是活着时,你对她好点,就行了。倷妈这辈子,在咱家,不亏呀!”
二瘸子知道,爹定下来的事,再争执,也没有用,便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夜,早晨起来,老海怪从钱匣子里,摸出两块大洋,交到老大手里,让老大老二去会上把棺材买回来。
七月十三,上午,炕上的病人突然清醒过来,见丈夫不在身边,头上只有几个孩子,她向几个孩子扫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老大留下,倷几个先出去一会儿。”
三个儿媳妇和老二老三听了,心里惊乱,不知母亲这是要干什么?只好乖乖出去。
见其他几个孩子都出去了,病人才气喘吁吁地开口说道,“老大,妈走了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你脾气倔犟,又不太通情理,像倷爹。倷媳妇是个老实人,妈怕日后,妈不在了,你会欺负倷媳妇。妈告诉你,老大,将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准欺负自个儿媳妇,你能记住吗?”
“我记住了,妈。”老大流着眼泪,向妈保证道,“我不欺负她就是了。”
母亲听过,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不再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你出去吧,把老三叫过来。”
老大应许一声,转身出去了,让老三进屋。
老三刚到炕前,眼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抽泣着低声问道,“妈,我在这儿,你有什么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