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闻言一笑,神情却有几分倨傲:凡夫俗子而已,我何必同他周旋?何况若不断自己的发,难道要取他的命?
此言既出,郑钰一惊。
蝼蚁罢了,命比纸薄,不必同他计较。她的姿态潇洒,神色亦有几分难得的骄矜,仿佛天家威严在她眼里不过是寻常笑话。
郑钰这才惊觉,深山之中生长的未必是毫无棱角的沉静古树,也有可能是满是尖刺的食人花。
她只是不显露而已,她在祝陵面前太过温和,掩藏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凛冽,他甚至忘了开口提醒她慎言,只是看着这张冷艳傲然的面孔怔怔失语。
若不是为了苦楝想了想,算了,大人自便。她已施施然同他擦肩而过,慢步地出了园囿。
郑钰目光追她而去,在长廊下看那紫色身影飘然远去,散碎的断发也挡不住她身上那份清凌凌的孤寒之意。
她的未尽之意不难猜出,若不是为了那位祝大人
郑钰幽幽叹了口气,他望着那朦胧的红锦灯出神,直到一身凉意才慢慢折返。
殿下现下是不必见了。
苦楝确实不计较,她也不着恼,只是觉得可笑而已,也得亏是如今的她,不似年少时心高气傲,否则太子少不了被她卸了四肢,封了五感丢入深山。
当年她方两百岁,为寻朽丹的最后一味灵花而踏入人间,时值踏春宴,青年男女俱是盛装打扮。她为了融入人群便也学寻常女子傅粉施朱,簪花戴钗,挑了一件云白襦裙,胸口处绣着一朵深红芍药,腰间缚珍珠束带,裙摆上是银线绣制的一朵芍药,纯白花瓣舒展,只花心为深红,外罩墨色大袖衫,袖口处依旧漫开一朵怒放的红芍药,再挽了长长的同色云白披帛。
她学别的女子一样簪了白芍药,梳高髻,斜插百合珍珠花簪,并两只蝶恋花金步摇,描月棱眉,贴花钿,脖颈间挂一嵌珠坠子,耳上戴着小小的珍珠耳坠。
走起路来也是环佩叮当,她那时候不懂步摇玉饰皆为禁步之用,只觉一身叮叮当当清脆动听,旁人听了这首饰微响之声,见这女子容色动人也并不在意她失仪之举。
如此盛装之下,她在人群之中反倒更为扎眼,因此总有不长眼的见她貌美跟她至西湖,于无人处上前调戏她,摘了她发间的芍药揉捏,扯了她手中的披帛,十分下流地覆在面上嗅。
苦楝登时一恼,摇身变回寻常打扮,恨水随之一出便敲断了两人的腿,折了二人的手臂,折磨得二人哭天抢地。
她嫌烦立刻封了二人的口,尤不收手,恨水在他们身上不断敲打,剑锋一转便要朝他们二人脖颈间冲。
只是尤未触及二人脖颈,只见金光一闪,恨水却被一金色禅杖轻松挡回。
阿弥陀佛,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声线磁性动听却是不容拒绝。
苦楝收了剑定睛一看,是一身着纯白袈裟的僧人,那袈裟上绣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字,他脖颈间挂着玉色珠串,手持禅杖,单掌立于身前。
这和尚长得倒是俊美,俊眉深目,似碧水丹山浓淡相宜,宝相庄严只叫人一心不乱,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孤高之姿,更重要的是她看不清他的修为,只觉他身上气息清净温和,法力深不可测,不似凡僧。
她初入人间便遇着世外高人,心中难免生怯,但念及那二人作为到底不服:是他们先冒犯我的,扯我的花,夺我的衣裳。
是他们的不是,但施主也不可为了一时之气毁了自己修行。
缘空轻轻抬眼看她,落在她深紫的裙摆上,抬手便变出一紫绫,挥手便令紫绫覆于她的肩膀:我替他们向施主赔不是,这条紫绫便赔施主方才的白绫。
苦楝一愣,下意识地去摸肩上的紫绫,这紫绫冰凉坚韧不似凡品,是可作武器的宝物。
她还未反应过来,那僧人朝她走近一步,持一朵深红莲花递给她。
此花作赔,抵施主方才的那朵芍药。缘空平和地看着她,苦楝的目光落在那莲花上,再移到那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上,迟疑地错手接了下来。
她刚一触到那花便是一惊是西天的佛莲!不是寻常的莲花。
她惊讶地看过去,缘空收回手朝她轻轻点头:剑刃锋利,不可滥出,紫绫亦可作法器回护自身,盼施主善用。
此花应能作最后一味为施主入丹药修身。
他竟能看出自己在寻灵花作朽丹?
所谓朽丹,取其花朽之意,乃是由九九八十一种奇草灵花所制,熬七七四十九日,至每朵花瓣凋零剩最后一瓣花叶之时方能成事,因其花叶所制,怕其落叶归根,因此不可染尘,即便炼制成功,若是不慎落地,顷刻化无,实在棘手。
而朽丹乃是压制发情期,从此断欲的丹药。这些年来几乎无人能成,皆因其中所需花草十分罕见,基本乃是万年所出一朵。她运气好,误打误撞零零散散地收集成了,只差最后一味凡间的蕉茉花或是西天佛台前的佛莲。
西天的佛莲她怎敢奢望,她一介小妖若敢奔西天而去,怕不是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因此只能寄望于万年也未必见一朵的蕉茉花。蕉茉花生长于凡间湖水最深处,喜极清极净之水,她便来了西湖。
眼下蕉茉花未得,竟平白得了西天的佛莲,她心下大喜,也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立刻恭敬道谢:苦楝多谢尊者。
施主年轻气盛,切莫再因此等小事坏了自己心性。修炼之途枯燥乏味,盼施主静心。缘空开口点拨她,言语温和,看她认真干净的双眼,下意识松了口气。
苦楝谨记在心,再不会冲动行事了。
(加速加速,缘空我称之为全书第二悲情男配,可能也不是悲情,怅然吧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