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有牡丹在身边时时伸出援手,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命回京城。
楼至也实在是心大,自己身上的事都诡异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多想,只是对牡丹越发感激,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他。
“少爷,少爷……”白泠跟着楼至一路小跑,“您听我说,您那花儿……”
白泠话还没讲完,楼至已经拖着牡丹来到了自己卧房前,然而眼前的景象几乎令他眼前一黑,楼至失声喊起来:“我的牡丹!”
牡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楼至却已经放开他,扑到了花盆前。
“我的牡丹……”
楼至走前那株牡丹高有数寸,花瓣密密层层如同荷叶一般团团紧簇,又饱满又鲜艳,美得如霞云涌动,光芒万丈。
如今这棵牡丹却只有寻常大小,花瓣也缩成一只只花骨朵,那种流动在花叶上的淡金色的光泽也消失了,就像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被抽去了精气神,纵然还活着,却没有了那种挺拔活泼的生气。
楼至回身怒瞪着白泠,“我让你照顾好我的花,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少爷,”白泠都快要哭出来了,“这真的不怪我啊,从您走的那一天,这花就忽然一下子缩小了,小的每天按您的吩咐浇水施肥,这京里最好的园丁都被请来看过,他们都说这已经是他们见过长得最好的牡丹了……一般人哪里看过咱们那样大的花呀,我跟他们说,他们都不能相信……”
楼至又急又怒又心疼,抱着花盆几乎要流下泪来,牡丹迟疑地上前一步劝他:“这花长成这样也已经很好了,这……这才是一朵花呢……”
然而楼至听不懂牡丹意有所指,他满脑子都沉浸在悲伤中,额头抵着那花盆,看上去简直是伤心欲绝地恨不得在偌大的花盆上撞一撞。
牡丹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犹豫了半晌后说道:
“人有老幼时,万物盛极后都会衰弱,你何必这样难过呢?它开得高大鲜艳时讨你喜欢,如今这样平凡无奇了,你就不喜欢了么?”
“当然不是,”楼至抬起头来,红着眼眶,满是黯然,“我把它带回来的时候,它还没有那样高大漂亮,是后来一点一滴长成那样繁盛绚烂,我一天一天地看过来……如今我离家两月它就成了这样,分明是生病了……”
“它不是生病了,它只是回到了一朵花的形态,”牡丹轻声说,他的眸光里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在缓缓涌动,声音里隐藏着难以觉察的哀伤,“天生万物,自有缘法,花的生命本来就是极为短暂的,它繁盛之时有你陪伴,如今慢慢衰老,还有你能看着,这样不也是很好么。”
这是楼至认识牡丹以来听他说话最多的时候,这个少年一直以来都很沉默,无论楼至如何逗引他说话,他至多是专心地听着,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楼至一直觉得他是单纯得近乎不谙世事的。
可是如今他这样娓娓道来,以一种近乎感同身受的语调诉说着一朵花的宿命,温润的眼底犹如秋水倒映着楼至和楼至捧在怀中的花盆,这让楼至心头震动不已。
他的目光忽然触到了牡丹始终拈在指尖的那朵花。
那也是一朵牡丹花。
鲜红色的花瓣明艳得像是用胭脂浸染过,在少年白皙的指尖上绽放,因为它一直太显眼,除了最初让楼至惊艳了一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居然都被楼至忽略了。
从楼至见到牡丹起,这朵花就像是长在他的手指上,一朵离根的花娇艳欲滴得一如它初摘之时,毫无枯萎的迹象。
像是一道闪电狠狠劈过混沌的脑海,楼至这一瞬间想起许多被自己忽略的奇异的事实,他从高达百丈的悬崖浮桥上跌落却获救,他中了天下至毒的五魁蛇毒却安然无恙,他从发疯的马蹄下死里逃生,他在万千暴民的攻击中全身而退……
每一次都是牡丹救了他,楼至却从来没有想过,牡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救他,牡丹又如何在一次比一次危险的环境中救了他?
如果……牡丹不是人……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牡丹对人事的全然不通,牡丹不吃饭只喝露水,牡丹长成这样一副惊艳绝俗的模样……
楼至差点一巴掌拍向自己脑门,他怎么能迟钝到这个地步!
而如今牡丹说“天生万物,自有缘法”,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在暗示他了呀!
楼至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养的牡丹花变成了人,还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个猜测让他雀跃不已。
楼至有着书呆子的通病,盲目地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甚至连那些无稽的话本子,他都觉得空穴来风其来有自,当他的念头转到无数妖精报恩的民间故事中去时,他愣愣地看着牡丹,脸上一忽儿红,一忽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