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宫里满目雪素,长长的冰凌悬在廊檐下,宛如一把把锋利冰冷的刀,每一个刀刃都扎在秦殊千疮百孔的肢体里。
皇子的酒量都是从小练的,莫说是果酒,就是拿烧刀子来灌,他也不可能在大火中睡得人事不知,昭仁宫的宫人在当晚火灾后全部杖毙,他事后问起所有人都是三缄其口,只知道有宫女心怀忌恨,恶意纵火,而秦冕那晚并不在他的寝殿里。
秦殊什么都明白了。
那场火烧坏了他的脸,也烧冷了他的心。
雪路上遥遥走来一个身影,无比熟悉,那人渐渐走近了,秦殊透过窗子看到那张恍如隔世的脸,像是看着自己的前世,他的目光一时朦胧缥缈,只觉得如堕梦中,如临幻境。
直到秦冕出声,他才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世界。
秦冕走进屋,脱下斗篷,呵了呵手,轻斥道:“哥,你怎么坐在那里,窗户也不关,当心冻着!”
他亲自过来关上窗,回身关心地看着秦殊,轻声问他,“哥,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那时秦殊除了身上的伤疤祛除不了,已经能正常行走说话,他对秦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哑声说道:
“我在想,我要去参军,老四,以后你做太子,三哥带兵打仗,为你靖内攘外,我们兄弟齐心,守好这大晟江山,你高不高兴?”
……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苍穹之上不久前还是朗日高悬,在秦殊走出承明殿的那一刻忽然暗了下来,空中隐隐有闷钝的雷声,平地掀起了一阵阵狂风,暴风雨正在酝酿着随时降临。
皇帝给秦殊的任务是疏散城西百姓并做好安抚,他急急往昭仁宫行去,刚到门口,就和匆忙奔出来的小川小彻撞到了一起。
“王爷!”随侍急得脸都白了,“王妃娘娘又不见了!”
“什么叫又不见了?”秦殊脑门青筋突突直跳,“叫你们陪着他,怎么又没护好?”
小彻委屈极了:“娘娘拿着个镜子在宫里到处照,一边看一边笑,后来他说自己困了,要睡觉,就在您以前的寝殿里休息了,我跟小川就在殿门口守着一步也没离开过,刚才有宫女进去点香炉才发现娘娘不见了,我们发誓,真的一步没走开过!”
“你们没走开,十一郎能在殿内凭空消失不成……”
秦殊一边往里走一边怒斥,他忽然脚步一顿,十一还真的有可能凭空消失,如同他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一般。
心里蓦然一慌,秦殊掀开床上的纱帐,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你们说他拿着面镜子在到处照?”秦殊急问道,“把话说清楚,他在笑什么,又说过什么话?”
“那镜子,之前在御花园的时候娘娘就拿出来对着照,一边照一边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高兴,奴才们还以为娘娘是看着自己的容貌觉得喜欢……”
秦殊一时哭笑不得,小川这个猜测连他都觉得很有可能,这的确像是那个小臭美做得出来的事。
“然后到了这昭仁宫,娘娘不对着自己照了,他到处溜达,一开始也是高兴的,后来不知怎的忽然骂了一句,‘这个王八羔子……’”
小川为难,不敢往下说。
秦殊道:“继续讲!”
小彻小声接口道:“娘娘骂了一句,‘这个王八羔子臭……太子!’”
“然后娘娘就显得很气愤,他就跑到床上去躺着,说他要睡觉,我们就没敢再惊动娘娘了。”
秦殊拔脚往东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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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冕烧得很厉害,迷迷糊糊间只知道自己被送回了昭仁宫。
太液池里的水太脏了,他几乎吐出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淤泥都沉在胸腔里,难受得要死。
宫人帮他擦洗喂药,他还问了一起落水的十一郎怎么样了,那宫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后来皇后就过来了。
皇后在床头厉声训斥了许久,但是秦冕脑子已经不清醒,根本听不进皇后说了什么,只记得母后反复骂他是个蠢货。
有那么一刻,秦冕想反驳,三哥不是蠢货,你当初也是先选了他,可结果呢?是我这个蠢货打破了僵局,让你坐稳了后位。
秦冕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烫,脑袋越来越沉,像是床下被架了个蒸笼,而他正被放在蒸笼上炙烤着。
眼前忽然现出阵阵红光,灼烧着他的眼球,让他觉得刺痛难忍。
明明没有睁开眼睛,秦冕却能感觉到床头立了一个人,那人全身包裹着红色的火焰,正熊熊燃烧着,愤怒地盯视着他。
秦冕痛苦地皱眉,只觉得身体猝然之间痛得犹如烈火焚烧,每一个毛孔里都像是有针尖在剧烈刺穿,他张开嘴,想呼救,想嘶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地开阖着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