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这话一出,非但苏遮月震惊,周围看着的人也起了窸窸窣窣的骚动。
首先便是孙大夫那几位跟从学医的弟子,都面露震惊之色。
此间士农工商分作四等民,学医则有两等,一等近工,擅术,其中多游医,靠些民间传承的偏方、巫法,佐之一些相术行医,因医者本为经验之道,试过百人也能摸出一些名堂来,像素娘就是个中好手,但若是那些差的,也就是只能开个不痛不痒的方子,瞧不好病也只说是病人自己命数到了,该进棺材了。
另一类却是正统承溯至黄帝、神农那一脉,自有黄帝内经、神农百草经等医书作引,学天人之方,是医之本源,但这些艰深的医书非读文识字的人是瞧不懂的,所以能得这一道教承的都是从“士”者中分离出来的一波人,亦有言“不成良相,当为良医”,为济世救人的儒医。
而这位孙大夫便属这一类,他也承自书香门第,只不过见父祖在官场坎坷累年,公忠体国,反过来却不如奸党小人讨圣上欢心,叫他看清了如今的朝局,又逢阮州附近瘟疫频频,病者遍野,才决定弃文从医。
像他这般行医累年,至如今已能编纂医书,无论走到哪儿都受人敬重,是以不少病人治好了病又将自家尚无出路的子弟托付过来,叫跟着从医从学。
一是学医有立身之本,二也是学识文断字,为人之道。
孙大夫能收下他们,也是因为他们资质不错,从前孙大夫在看病时,都会叫他们先看一遍,问他们的诊断,再说出自己的,两者比较,以得学习。
于是在孙大夫开口前,这些弟子已经仔细看诊了一番,结论无一例外就是,苏遮月压根就没有得病疮。
那脸上的痕迹分明就是妆化出来的,只不过较常人手巧些,几乎能以假乱真,但细瞧之下,是根本遮掩不过去的。
于是听到自家师父说这伤治不了,一个赛一个地不可思议,都不知是不是因师父年过六旬,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
“师父,这伤……”
离得最近的一个正要上前提醒,却被孙大夫给摆手呵退了。
邓婆婆另一边的交椅上坐着,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一些疑惑之色。
管事的见状也出声问:“孙老先生,这真的治不好么?”
却说屋子里天芷那疹子,请了陇安府许多大夫来瞧都拿不定主意,都说就算治好那疤痕也少不了的,然而这孙大夫一来却能说个首尾,干脆利落地给下方子不说,不到一日那疹子就有消退的迹象,人也不烧了,叫他们心服口服。
怎么到苏遮月的头上就不好了?
而且他自己看着,苏遮月这脸,比起她一开始来的时候,那已经好了不少,都没那么骇人了,只不过是结了仿佛黑疤一样的东西罢了,去掉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孙大夫瞧了他一眼,笃定地说:“凡病都讲时日,过了能治的时候,病入肺腑,就是请来大罗神仙也治不好。”
他说着就拂袖而起,径自往外走去,管事的不敢再多问,只陪着将人送出去。
若说此刻最欢喜的便是那二月了,她方才还受邓婆婆的眼色十分不安,听得孙大夫这一诊断,那心便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这样的名医都治不好,那苏遮月也就是个废人了。
苏遮月自己是疑惑大于欢喜,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素娘一眼就瞧出来的,这位有名的老大夫却偏偏说她是治不好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她的身上还有什么别的深入肌理、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病症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勉强逃过一劫。
苏遮月将面纱重新戴上,走过去向邓婆婆恭敬欠身道:“还请婆婆向朱妈妈捎带一句,月儿多谢妈妈关心,但既然连孙老先生这样的名医都这么说,只怕我这脸应当是没办法了。”
她心中欢喜,但依旧努力地使自己的语气带上了一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