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陇右,比弥山自己想的还要快,几乎算得上兵不血刃。他暗自庆幸,带领姜绍、戴度等人进驻武威陇右军治所,受了晁延寿降表。晁延寿投诚投得十分爽快,将陇右、河西两地所有关防、布兵、簿册悉数奉上,各州县守将大多跟风投诚,有些拒不降敌,还没等到戴申大军回援,便被晁延寿带领平卢军攻破城池,或杀或撤,换了一批心腹之人。
陇右大军自河东撤退,在途中闻得河西、陇右火速被占,戴申大为震怒,快马加鞭赶至平凉,城头却已经改作平卢军旗帜,守将也换了人,戴申命全军强攻,数日攻城不下,他麾下三四万的人马,马不能一日无草,人不能一日无米,无计可施,依徐采提议原路折返,趁温泌势弱,抢占河东各州县,以作陇右军驻地。
戴申自平凉退兵,消息传至武威,弥山知道陇右无虞,这才彻底松口气,解了铠甲,回到衙署,命人大开庆功之筵席。
夜幕初降,陇右军衙署里灯火通明,鼓乐大作,百官齐聚一堂。弥山和陇右这些官员都不熟悉,也不爱听他们那些阿谀奉承之词,索性都交给晁延寿去敷衍,自己去了武威城头查看城防。
时值冬末,春意将近,马牙山上积雪皑皑,在夜里泛着青白的色泽。
弥山负手上了城头,见城垛边已经有人先自己一步,来这里躲清静了。他有些诧异,随即笑起来,“姜绍。”
那人回头一看,果真是姜绍。自晋阳到朔方,到河西,再到陇右,弥山与姜绍两个已经混得很熟,光听脚步声都知道是对方来了。姜绍一点也不惊讶,也对弥山付之一笑,两个人脾气相似,没什么可说的,并肩站在城头上看夜雪。
“有酒?”弥山作为统帅,连破数城,正是心潮澎湃的时候,见城垛上静静放置了一瓮酒,也不客气,抢过来就喝。
姜绍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
“这酒真好啊。”弥山感慨地说,饮了酒,浑身暖洋洋的,他靠在城垛上,望姜绍一眼,“别人都在庆功,你一个人喝什么闷酒?”
姜绍平静道:“大将军你又为何形只影单?”
“那些人说话都是陇右口音,我听不懂。”弥山心情甚佳,又酒意微醺,“我有点想我家娘子了,”他嘿嘿地笑,“她这两天该临盆了,也不知道生出来是男是女。你家是儿是女?”
“一子一女。”
“真好。”弥山轻叹,又拿过酒瓮。他是春风得意,话便多些,东拉西扯,姜绍却沉默得近乎失礼,只是望着夜雪发呆。握惯了刀枪的手,掌心滚烫,他抓了一把城垛上的积雪,攥在手里,感受着冰凉的雪融化成温热的水。
他直起腰,用雪水狠狠搓几把脸,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他看着弥山,说:“开席了,回吧。”
两人并肩走回衙署,刚一进门,一个锃亮的脑袋闪了出来,是杨叔宝,“弥山,”他闻到弥山满身酒气,捂着鼻子往后躲了躲,然后道:“你别急着进去,我有要事要和你商议。”
姜绍止步,见杨叔宝欲言又止,他对二人拱了拱手,径自往厅堂去了。
杨叔宝把弥山扯到院墙角落里,远远传来厅堂上的鼓乐声,杨叔宝明知弥山此刻有了酒意,不是说话的时候,但他这几日辗转反侧,心里的不安再也按捺不住,他慌里慌张道:“弥山,你这就去杀了晁延寿!”
弥山皱眉看他,酒意也退了大半,“杨寂,你这是什么意思?”
“晁延寿降得太快,城破得太容易,我心里觉得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杨寂冥思苦想了数日,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他总隐隐想起似乎在凉州见过清原公主一事,但又不愿妄加揣测,只能含糊其辞,又异常严肃地说:“你还是杀了他,万无一失。”
“不能杀他。”弥山虽然有些飘飘然,心里还是很清醒的,他对杨寂道:“我恐怕戴申要折返河东,自他刚一从平凉退兵,我便也已经命全军火速赶回河东增援,否则天泉势弱,河东危殆。此刻我手下只有不到千数人,”杨寂闻得这样的机密,不禁“啊”一声,弥山压低了声音,“陇右初破,人心未定,有晁延寿坐镇,可免得有将领反叛,若贸然杀了他,恐怕陇右又要大乱,我此刻人手不足,怕弹压不住。”
弥山说的有理,杨寂没法反驳,正踌躇间,忽见晁延寿从厅堂上大步走过来,拽着弥山胳膊就要往回走,“将军,快快入席!”弥山被他一催,便顺势往厅堂上去了,杨寂跟着踏入酒席,席上正是人声鼎沸,灯火煊赫,弥山被众人按在主席,他才吃了不少酒,面上红通通的,镇定地等众人依次上来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