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荇忙道不敢,半推半就的,被郑元义携着手出了门。两人骑马并辔徐行,星子稀稀朗朗,深夜的风带丝凉意,吹在脖子里畅快得很,郑元义将衣襟扯松,轻轻吁口气。
曹荇不时目视郑元义,忍不住说道:“中官似有些山东口音。”
郑元义咧嘴一笑,他说话慢,声音柔,众人都以他是高丽人的缘故,也见怪不怪。他徐徐吐着酒气,对曹荇道:“我生于青淄。”
平卢军曾兼领青淄,曹荇心里一动,还未开口,郑元义却打断了他的话头。没头没脑的,郑元义问道:“曹司马,奴依稀记得进宫那年,恰是顺德皇后殁了,武宁公主曾携卢龙郡公参加丧仪。那年奴刚刚垂髫,郡公似与奴同龄,如今也过弱冠了。”
曹荇颔首道:“郡公前年行的冠礼,袭的爵位。”
二十年纪,已经有了郡公爵位,领双旌双节。他那会干什么呢?郑元义回想了下,似乎正在到处找门路,想做固崇的干儿。
郑元义甩一甩头,兴致勃勃地追问:“男大二十当婚,不知武宁公主可有为郡公择选淑女?”
曹荇一窒。郑元义今夜分明别有所图,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半晌,才含含糊糊地说:“某久居京都,只进奏各镇政事,郡公的家事就不清楚了。”
郑元义一双醉眼睨着他,“若尚未许婚,太后这里有一桩上好的婚事,司马可修书一封回河东,询问郡公与公主。”
曹荇险些从马上跌下来,门口等着的仆人忙上前来将他扶住。将缰绳丢给仆人,曹荇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中官,郡公的婚事,某不敢擅作主张。”
“正是谁都不敢擅作主张,才请你传话给郡公嘛。”郑元义不以为然,扯着曹荇一把进了留邸的大门,待仆人打着灯笼往前领路去了,郑元义说道:“司马,太后欲以清原公主下降范阳,司马看此事是否可为?”
曹荇心里一跳,忙站住脚,挥手命打灯的仆从都走远,待四下无人,才低声道:“中官请勿戏言,清原公主许婚戴氏,天下人皆知。武宁公主亦为郡公择定了员外郎冯家的娘子。”
郑元义早知如此,仍是做诧异状,失笑道:“司马何必哄我?员外郎家的娘子,如何能与郡公匹配?家世差的太远,不可,不可。”
曹荇道:“中官有所不知,这位员外郎,正是武宁公主的兄长,冯娘子是郡公嫡亲的表妹。”嫡亲两个字,他咬的极重,“当年武宁公主回京便是为议定此事。公主执意做这门亲,郡公也不敢违拗。”
郑元义冷冷道:“武宁公主不过一掖庭宫女,冯员外郎不正是一名田舍汉?如此的门第,如何能与清原公主匹敌?”
曹荇仍是连道不行,郑元义软磨硬泡,连太后都搬了出来,逼他要修书回范阳,曹荇忍无可忍,将郑元义扯着他的袖子硬生生拽了出来,跌足道:“中官莫要为难某了。郡公的婚事,已经无可转圜,武宁公主这便要上禀陛下,择日成礼了!”
“六礼未过,说什么无可转圜?”一道声音自厅内传出,两人争吵声顿止,曹荇以为有人窃听,十分不悦地高喝:“谁?”却见一个三十岁面有微须的吏员自屏风后转出,曹荇转怒为喜,疾步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杨寂,你如何进京来了!”
曹荇本是武将,手劲颇大,杨寂揉了揉被他拍疼的肩膀,呵呵一笑,挑眉道:“郡公与冯娘子的婚事,本不过两家亲戚戏言,如何能当真?况且六礼未过,八字未卜,离礼成还差的远了!曹荇,你莫要在这里造谣,败坏人家女儿的名声!”
曹荇被他这一顶,张口结舌。
郑元义跟曹荇磨了半晌,嘴皮都磨破了,听见杨寂这一句,如闻天音,将仆从送上来的醒酒茶一口饮尽,放下茶盅,笑道:“这位杨兄说的可当真?当真的话,奴便回宫去回禀太后了?”
“当真,怎么不真?”杨寂笑道,假装没看见曹荇拼命地挤眉弄眼,他袍袖一甩,对郑元义拱一拱手,“公主下降,郡公求之不得。某是平卢军帐中别驾,与郡公朝夕相对,郡公的想法,某再清楚不过,中官放心去回禀太后。”
郑元义顿时浑身来劲,也顾不得酒意上头,匆匆告辞,便骑马离去。
曹荇与杨寂两人倚门目送他离去,曹荇哀叫一声,对杨寂骂道:“你是猪油蒙了心了,这门婚事岂能答应?太后分明是要拿平卢军去对付戴申嘛!”
杨寂报复性的使劲拍了拍曹荇肩膀,一边揽着他往回走,笑道:“君目光如炬,心如明镜。”
“知道你还瞎掺和?”曹荇推了杨寂一把,待两人进了杨寂下榻的耳室,气咻咻地坐在榻上,片刻之后,才上下打量他,“你这趟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