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摇头,他实在对云家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在刚才那一转之间,数道长索飞出,钉在对面船头,十余个黑影已经踏浪而起,几个起落便攀到对方船上。浪头过去,海鲨号一个漂亮的摆尾,已经完成了风浪中的急转,再次远离了对面大船,又被大浪的余力向另一侧掀去,马秦浑身冰凉,大声叫:“你——说——什——么——”苏旷手中忽然一轻——他适才用力过猛,在这样的内力之下,就算钢板也要掰弯,何况只是木板?木块碎在手中,他和马秦连摔带滚地向另一侧落去——这甲板又平,又滑,万一摔到船那头掉进海里可不是玩的。苏旷抓又没的抓,捞又没的捞——混乱中,一只手拉住了他。那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赤裸着上身,他一带力,苏旷跟着站起来,那汉子下巴朝云小鲨一努,大喊:“站起来!记住,能抓什么抓一把,别把整个人吊在死东西上——我过去了。”他手足并用,手指只在甲板上微微一点,人已经把握平衡,几乎一溜小跑地向着云小鲨而去。苏旷一怔,低声自语:“惭愧。”他有样学样,双足分开站稳,弯下腰,对马秦叫:“我们也过去看看——敢不敢?”马秦点点头,两人拉着手,云家的人在和敌人搏斗,他们在和甲板搏斗,而且看起来更艰辛一点。只是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颠簸,向前走,永远是最好的站稳的办法。云小鲨看见他们,只点了点头,将左手红旗交给他:“摇——”只有握旗的一小块有着少许余温,铁血大旗不倒,那些厮杀的男儿就绝不能回船。马秦这才发觉,对于云小鲨来说,下令,就是最大的信任,她是一个只有战友,没有朋友的人。困兽已经退到了死角,云小鲨似乎还有顾虑,迟迟不肯压上去打。她白旗凌空一卷,左一指,右一指,两侧船队双翼打开,反而向四周散去。这个时候退开,岂不是功败垂成?苏旷心里奇怪,但是不懂不开口是他的良好习惯。云小鲨伸出手,按在红旗旗杆上,将旗子压落下来。这好不容易形成的包围圈,她似乎要放弃了。看着云小鲨指挥船队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以海鲨号为中心,左翼依次拉开距离,向前方纵身直航,整个右翼后退回环,像巨翅在黑夜扇过。好像夜风中有喊声阵阵,苏旷扭头去看,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云小鲨头也不回:“别看了,这艘是诱敌的船,正主儿在我们后面。”即使是一尊石雕,也只能这么冰冷冷地开口,但她既然开口说话,这边的局面大概缓和了一些,那些冲上敌船的海刺又一次掷索回船。海船的速度再快,总比不过奔马,阵列之间要留下回环余地,苏旷随口赞:“这个杯子阵法果然甚妙。”云小鲨一时无语:“这叫海鹰振翅,大约是海列里最灵活的一种,双舷人手相当,最适宜插入一字船队中。”对面的敌船果然已经在缓缓下沉,云小鲨微松口气:“即便它想要炸船,也伤不着咱们。”话音未落,一团火光果然在浪中燃起,轰的一声炸开——几乎大半个船身连同船帆一起被掀起。苏旷对海船虽不了解,对机关炸药的了解实在是超过一般人甚多,他抬头一看,叫声“趴下——”果然,那半空中的船身二次弹开,船帆中分两翼,带着船头直向海鲨号飞来。苏旷手中红旗如箭,直射向那个巨大船头中间的绞索,内力所到,长旗如刀,绞索一分为二,后半截轰然落入水中,水面下闷闷一响,射出些银花铁器。船帆带着桅杆,重重砸在甲板上,借着船头一滑之力,向另一侧直奔而去。那是洁白的死神之翼,好像在这风急浪高的夜晚从地狱中钻出来择人而噬,巨木桅杆是它的躯体,细桅和绳索是它索命的圈套,翅膀掠过之处,人生生折为两截。它太大了,风卷动着海,海掀动着船,海的力量在船上复活,所向披靡。云小鲨脸色苍白,但是依旧镇定,她白旗又是向左一压,船身春秋笔法海鹰振翅的右翼迎头撞上了包抄的三艘大船,两艘是楼船战舰,一艘是渔民常用的统舱大船。云小鲨终于缓缓滑坐下来,靠在舷壁上,她已经筋疲力尽,虚汗被打进船内的海水冲下,而后更冷,双腿一样的麻木僵硬,甚至分辩不出哪条才是受伤的腿。“夺,夺,夺”,船壁上传来一声声啄木般的声响,那声音好像在顺着背脊向上滑动,云小鲨反手一钩站了起来——“传令增援!”“是!”两名水手匆匆向另一侧奔去,那边海战正酣——但是已经来不及,半空中有套索飞起,准确无误地套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拖着另一人的身子滑到了船舷,绞索猛地一勒——用一个兄弟的尸体活活挤断了另外一个的脖子。一个黑衣大袖的男人已经站在云小鲨面前。在海上,本来绝不会有人穿这种宽大的衣裳,一旦吸饱了水,本身就是负担,但是对面这个人根本就不在乎,于他而言,无论是一马平川还是怒涛汹涌,好像都不能让他的眉毛动一动。他一步步走过来,“云小鲨,我来了。我说过,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云小鲨一言不发。那人又笑:“你不用等了,你的人都上我的船去了。”他似乎在等待云小鲨的反应,顿了顿:“让你死了这条心,两翼都是诱敌,而且该留下来的,全留在船上,粮食,淡水,还有我们慕容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