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以后,祖母便开始不舒服,起先只是胃口不好,吃得不多,渐渐地竟吃不下饭,勉强撑到夏季,已是骨瘦如柴。长生跑遍周围村镇,请了十几个郎中过来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祖母衰弱下去。他几次写信给陶祝,得到的却总是模棱两可的答复,一说要回来看望,却总也没有具体时日。中秋之前,祖母终于把长生叫到身边,央他去长安找陶祝,她想再看看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子。长生忍着泪,连夜动身,在官道上狂奔了半个月才终于进了长安城。
长生在坊间打听了大半天终于在西市的兴庆坊里寻到陶家宅院,两个看门的家丁问明情况,却没有去寻主人,只给他一碗水让他在院子里等候。长生饥肠辘辘地一直等到月上树梢,才见到赴宴回来的父子两人。
陶祝看着满面尘霜的长生惊讶不已。
陶老爷则对突然出现的长生极为不满,他吹毛求疵地叱责了家丁一番,才勉强让长生进了正厅。长生把祖父的书信转交上去,陶祝打开,看见祖母生病的消息,心乱如麻,当即请求父亲准许他和长生回去探望。
“胡闹!下个月即是科举初试,你现在回去,如何赶得回来?”陶老爷愤怒地对儿子道。
“父亲!祖母身体想必出了大问题,不然也不会让长生辛苦跑这一趟。我此时若不回去,如何能安心参加科考?”陶祝哀求着望着父亲。
“你祖母向来身体康健,老人年岁大了,想你也是正常。待你考完再回去看她,有何不可!”陶老爷说着,眼睛却越发严厉地瞪着长生,防止他突然说出实情。
长生看陶祝茫然无知的模样,知道他被蒙在鼓里,只得默默咬紧牙关。
“可是父亲——”
“祝儿,”陶老爷看儿子犹豫不决,立刻上前换了副慈爱的模样:“这半年,你的诗文才华在长安已经出了名,几位翰林先生都很看好你。再说,你的三位老师都已替你做了推荐担保,你怎能随意辜负他们?在此刻离开?他们对你的期望可大得很呐!”
陶祝怔了怔,默默避开了长生的眼神。
陶老爷见儿子不做声,扭头对长生道:“送这一趟信你辛苦了,去让他们给你弄点吃的,到客房休息一晚,明天就回去吧!”
陶祝猛然看向父亲,拉起长生道:“父亲,让长生多待两天吧?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他说。”
陶老爷立刻板起了脸,目光寒冷地看着长生。
长生暗暗咬牙,对陶祝道:“兄长,家中事务繁多,祖母又有病在身,我不能久留,明天就赶回去。”他转身看着陶老爷,冷声说道:“老爷放心,我不会多嘴的。还请允许我和兄长多谈几句。”
陶老爷微微侧目,见长生果然机灵,也不再说什么,拂袖去了内院。
陶祝拉起长生回房,吩咐下人准备饭菜,可端来的只有几个冷硬的面饼和半碗剩菜。他气得浑身直抖想要出去教训那些人,却被长生拦住。
“算了,有吃的总比没有强。”
陶祝愤恨不已,可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的院子都是姨娘在管着,他自己寄人篱下尚且受气,何况是长生。
长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默默看了一遍陶祝的房间,果然宽敞华丽,全然不似山庄那般古朴庄重。他看着陶祝身上绣工精致的丝袍,哼笑一声,“兄长在这里当真像个世家的郎君了!”
陶祝面上一红,无奈道:“父亲功利心极重,结交的尽是些达官显贵,隔三差五便要我去陪他应酬,说是教我将来为官之道,可我又不能不去,哎!你不知道,那些宴会上,尽是些虚伪奉承之徒,看了让人厌烦。”
长生默然,看见书案上整齐地摆着自己寄来的信,便装作随意地抽出一封来看,果然,不是自己写的那些。他愤恨地把信丢在桌子上,转身对陶祝道:“兄长!这长安到底有什么好?”
陶祝惊讶地看着长生突然变了的脸色,想了想道:“的确不够好,可也有好的。”
“哪里好?”
“这里的百姓还是好的,”陶祝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还是有一些真正做事的人,也有很多正直的先生。”
“是吗?兄长在这里有结交正直之士吗?”
“有,譬如我的老师,曹先生,他为官公正清廉,不惧权贵,且性情洒脱,不在乎世俗眼光,乃是真名士,他的文章策论更是绝妙,让人拍案叫绝!对了,我这里还抄了几份书稿,原想等科举结束回山庄的时候带给你看,正好——”他伸手去拉长生,却没拉动。
“兄长好生奔自己的前程吧。”长生偏过脸去,眼中是明显的怨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