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慌忙向陶祝施了一礼,“小郎君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开了几服药,若不是丹参救命和小郎君这些天的精心照拂,这小兄弟必不能度此一劫。在下这就去给这位小兄弟换药方,看这样子再修养几天便可下地了。”
陶祝连连点头,清瘦许多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小虎又睡了两天,期间每一次从迷糊中醒来,都感觉记忆像是被重新拼贴过,他渐渐记起了爹去世那天所有的事,那只濒死的山羚怎么把爹拖下山崖,他又是怎么眼睁睁地看着爹坠落下去……爹,他在心里默念着,眼里心里都觉得空得可怕,只好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让自己睡过去。
“醒了吗?”陶祝坐在床边,看着小虎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嘴角露出笑意。
小虎睁开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陶祝,他也记起了他,他们曾经见过的。
陶祝掀起被褥的一角,握了握小虎干巴巴的小手,试探地问:“郎中说你可以起来的,今天我陪你到院子里走一走好吗?”
小虎眨了眨眼睛,撑着小小的身子坐起来,沙着声音道:“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陶祝一惊,连忙安慰,“当然不会!你已经好了!”
小虎低下头,看着被褥上整齐的针脚,“我爹没了,我还没学会打猎,会饿死的。”
陶祝眼里闪过一丝疼惜,按住小虎细瘦的肩膀道:“不会,你以后就住在我家,和我一起。”
小虎慢慢抬起头,“可我没有皮货。”
“什么?”陶祝微皱起眉,待明白过来以后笑道:“不要皮货,你就做我的弟弟,好不好?”
小虎怔怔地看着陶祝,眨着圆圆的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听保长说你姓张,你叫什么?”
“小虎,爹有时候也叫我虎子。”
陶祝抿嘴笑起来,“这名字,”他略略思索片刻,柔声说道:“我以后叫你长生好不好?”
“长生?”
“对,长命百岁。”
小虎抬头望着这个给自己取名的人,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又开始升起一些念想,于是把那张清俊又温和的笑脸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岁月
“长生,下来。”
长生骑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手里摸着刚从窝里掏出来的灰扑扑的小雏鸟,并不理会树下的陶祝。
“下来,先生快要到了。”陶祝仰着头,样子有些着急。
长生撅起小嘴,留恋地把雏鸟放回巢中,抱住树身哧溜一声滑下树来,噗啦啦地带下来一连串树皮碎屑。
陶祝连忙上前帮他把皱巴巴的外袍拍打干净,看见袖口又有一处挂破了,不由得有点生气,“瞧你,这袍子才穿了两天,又弄破了,容妈妈做这衣服可是熬了一个礼拜呢!”
长生不服气地扬起小脸,“这衣裳一点都不结实!动一动就烂了!我要我原来的衣裳!”
陶祝怔了怔,换了和悦的神色,“你不能总穿那些兽皮衣服,咱们是去学堂,要有规矩——”
“什么是规矩?穿兽皮就不能去学堂了么?”
陶祝被问得一愣,“规矩就是,为人处世的礼节和准则,人人都要遵守——”
“不遵守会怎么样?”长生不等陶祝的话说完,又接着问。
“不遵守就要受罚——”
“挨板子吗?”
陶祝有些语塞,昨天这小子偷溜到山上去,害得武师和家丁们打着火把找了大半夜,亏得自己求了母亲一起在祖父面前说情,才免了他这次责罚,看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种事情是下不为例的。
“小郎君,快,先生来了!”一个侍女站在廊下朝陶祝摆手。
陶祝点头,转脸却看见长生又调皮地跑开了。
陶祝一面追赶正绕着老树转圈的长生一面劝道:“长生,不要闹了,等会儿先生又要罚你!”
侍女在一旁看陶祝还在与长生磨蹭,忍不住催促道:“小郎君,别管他了,这孩子野得很,哪里是能坐得住的?不过一个伴读罢了,他去不去有什么要紧?快走吧!等会儿连累得你也要受罚了!”
陶祝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侍女,猛跑几步捉住长生,不由分说地攥住他的手大步朝别院的学堂走去。长生抬头看着陶祝严肃的表情,虽不情愿,也只好乖乖地跟着一路小跑,他不明白为什么陶祝一定要让他去学堂,先生不喜欢他,总是教他念一些莫名其妙的字,还总板着脸拿着戒尺在他周围转圈,他一走神就被拉着打手心。一整个上午他都得端正地坐在那间屋子里,听先生讲些不懂的东西。可他又不敢不去,陶祝说若是不去学堂就不能在家里住,还说了许多他不明白的话,譬如什么:男子要恭谨勤勉,不可懒怠,幼时需读书识字明白事理,长大才能施展抱负,兼济天下。可长生并不明白什么叫抱负,什么是天下,他还是想念跟爹住在山上木屋里的日子,他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大口吃肉,可以在在山林里疯跑,可以跳进溪涧里摸鱼,还能爬上最高的杉树俯视群山的起伏走势,听山风掠过空寂山谷时的呼啸,还有那漫山遍野经久不息的阵阵松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