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曾在脑海中描摹过梁笠的身影,高矮胖瘦美丑不一,狠戾的、阴鸷的、不苟言笑亦或是笑里藏刀……但从未如眼前这个男人般,我很难将他与贺行口中那个韩家的话事人重叠起来。
很莫名的,在知晓男人身份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些泄气,像玩猜人游戏的时候一再失败的玩家。
作为游戏失败的惩罚,梁笠没再转过头看我一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安德烈身上,话语明明是责备,语气却带着浓浓的无奈和宠溺。
安德烈在面对梁笠的时候显得乖巧而放松……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他在我面前是绷紧的,像小提琴上没有调好音的一根弦,随时都有毁了整场演奏会的危险。
“梁叔叔。”安德烈小声地喊梁笠。
梁笠又站近了些,一只手掀开安德烈的衣领,微微探头,朝里看了看,接着又低声说了句什么,便牵着安德烈的手离开了厨房。
转身之前,安德烈又看了我几眼,他脸上的酡红似乎更加明显了些,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到底还是沉默着,跟随着梁笠走了。
迎上我略带诧异的目光,一旁的弗兰克先生赶忙解释:“付先生不要误会,安德烈是梁笠的外甥。”
弗兰克的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虽然不算字正腔圆,但也足够我听明白了。闻言我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如果真是外甥,安德烈怎么会喊梁笠为“叔叔”?
“我听家庭医生说你的手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站在门边的贺行开了口,我的目光自他身上扫过,他依旧穿着来时的那身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往上梳起来,连一丝碎发都没掉下来。
门口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光鲜亮丽,我穿着格格不入的开司米毛衣,衣领松松垮垮,下摆长到了胯部,像个巨大又傻兮兮的大阿福。
我又抿了一口可乐姜茶,将那只包成了粽子的手样给贺行看:“喏,没什么大问题。”
贺行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放松,他看着我,话却是在问其他人:“谁弄的?”
没有人回答他。
我想每个人一定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包括贺言。毕竟严谨地说,他的确没有对我动手,是我在甩开他的时候自己撞到桌角的。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贺言主动把锅揽了下来,他的声音很低:“是我。”
贺行转头看向站在门口阴影处的贺言,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贺言的回答同样让人云里雾里:“没忘。只是以前不懂为什么,现在懂了。”
贺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不怒反笑:“你懂了什么?”
贺言也笑了:“懂了为什么我一出现,你的脸就比锅底还黑了。哥,你压根就不想让我来吧?!”
眼见兄弟俩之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弗兰克先生再次站出来打圆场,他笑眯眯的,和善的脸庞显得愈发圆润:“贺行,我们别站在这里说话了,天气冷,让付先生上楼去换件衣服吧。”
我还在为刚才贺言的那句话怔神,闻言很快反应过来,冲着弗兰克先生点了点头——厨房里没有开暖气,我的确有些冷。
在走过贺行身边的时候,我朝他耳边稍稍贴近了些:“能跟我来一下么?我有话要问你。”
我原以为贺言一行人的出现是贺行所为,但听刚才贺言的话,这件事似乎同贺行没什么干系,至少贺言的出现并非贺行所愿。
贺行低低应了一声,刚想同我离开,贺言再次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宁……付观宁,你先别急着走,说清楚了,那个戒指,你到底是要送给谁的?”
我已经走到了楼梯口,闻言只觉得可笑,稍放缓了脚步,身后的贺行忽然握住了我的左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微微用力的指尖暴露出了他此刻的不安。
贺行一言不发,可脸上的神情、手上的动作都表明了他的心境,他在催促我,他不愿我停下脚步,也不愿我回答贺言的话,甚至连我回头轻瞥贺言的那一眼也最好不要有。
有些幼稚,却并不招人烦。
我瞥了贺言一眼,迅速回过头,又轻轻甩开了贺行的手,接着继续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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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桌上的花瓶插着一束白到近乎透明的姬金鱼草,在暖橘色灯光的照耀下,氲出了一层溶溶月色。
“是梁笠把我救上来的?”我坐在桌边,盯着那束姬金鱼草。
贺行站在我对面,往我腿上披了一块羊毛绒毯子。
他嗯了一声,片刻后又补充道:“当时所有人都在屋子里,包括庄园里的佣人,是梁笠最先发现了异样……宁宁,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没有理会他的道歉,继续问:“梁笠为什么会来这里?”
贺行思索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而后他才缓缓开口:“因为安德烈想要见你。”
“虽然名义上他只是梁笠的外甥,但你相信我,梁笠对安德烈的态度只能‘用无底线的纵容’来形容,安德烈想见你,他就要千方百计地让你们见面。”
我皱了皱眉头:“安德烈想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