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没有小跟班高昱,也没有高晟过来凑热闹,贺兰明月经历了早晨那一出,手脚都不知如何放,只好和往日一样站在书桌后。
高景并没有理他的意思,不提晨起时的事变,自己安安静静地倚在榻上看一本书。那字小如蚊蝇,密密麻麻的,也亏得他有耐心,边看边用一支笔写下批注。
脊背不时蹿上一股酥。痒的感觉,贺兰明月有些难耐,侧过头眨了眨眼。他的小动作没逃过高景的眼睛,那人目光也不抬,却问:“怎么了?”
“属下没事。”贺兰明月答,“殿下要喝茶么?”
高景低低笑了声,颇有点深沉:“你还在想早晨的事?”
贺兰明月道:“不敢。”
高景将书盖在榻边的小桌上,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望向他:“倒是孤今天听先生说《潜夫论》,突然想问你为何没有用孤赐给你的那柄剑?”
腰间的燕山雪忽地重若千钧了,贺兰明月握紧又松开,从短暂地眩晕中找回神智,脸色有点发白,但好在他一向比旁人白上两分,看不出异常。他喉头动了动,只觉一阵黏腻,那血腥味复又袭来,半晌说不出话。
偏生高景这次不待见他的沉默:“怎么,看不起那柄剑,还是觉得孤对你不好?”
沉下的语气,贺兰明月忙不迭跪倒在地:“不是。”
身着锦袍玉带的皇子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那姿态竟是个出色的帝王了。他不说话,就静静地等贺兰明月的回答。
“那柄燕山雪,属下不想它为这事污了。”贺兰明月双掌撑在地上,额角渗出冷汗,“剑是您赐的,属下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懂得就好。”高景终于吝啬地笑了笑。
贺兰,你是孤的一把剑,孤让你指向哪,你就得指向哪儿。
面前的人还跪着,脊背起伏的弧度像一座秀美的春山,高景看了一会儿,轻声道平身。他重新拿起那本书,笔尖的墨有点干了,写在纸上涩涩地枯白,两个字落下后,高景瞥了一眼,见贺兰眼角微红。
他放软了声音:“我吓着你了?”
贺兰明月摇头否认,但手指都在抖。他的害怕不是装出来的,每一次高景露出那样高深莫测的神色,都像一把刀架在了他的喉咙。
仿佛下一刻血溅三尺的不是被手刃的赵文,而是他自己。
他才亲手终结了一条性命,整个人如同绷紧了的弦到临界点,稍加一点外力就会断裂。归根结底他才十九岁,再多残酷过往也没有目睹红颜转瞬成白骨来得冲击力大。
高景朝他招招手,像唤一条狗,却极温柔道:“明月哥哥,你过来罢!我怎么会真的怪你,是那人太不像话了!”
他依言过去,坐在榻边,正要说点什么,怀里却撞进了软绵的一团。愕然之下,贺兰明月稍一扭头,高景贴在他颈侧,十分黏腻的姿态挨着他,一双冰凉的手往他怀里钻。
“殿下……”声线也开始发抖,贺兰明月抬手按住了高景。
“怎么?不是常有的事么?”他笑,少年气犹存的面容闪过一点奇异的颜色。
这是实话了,贺兰明月茫然地松开一点力度。
冰冷而漫长的冬天,摇光阁每一间宫室都烧了地龙,却仍捂不暖高景的一双手。似乎与他的眼疾有关,高景并不在意,只把贺兰明月当成了活的暖炉,靠在他身上念书、小憩,把手搁在他的袖间掌中取暖。
但贴着胸膛却是头一次,贺兰明月睫毛长长地遮住双眼中的情绪,调整呼吸,免得让高景察觉他心跳过快。
“贺兰,我知道你没杀过人,也不是故意让你杀他的。”高景说话如同春雪消融后的溪水,潺潺地往他心底淌,充满了清凉的蛊惑,“他要是活着,父皇说不定又要想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真是很欢喜。”
他每次说“我”的时候就放下了那层高贵的壳子,埋在贺兰怀里撒娇。贺兰明月不知说什么,只好愣愣地应了一声:“是。”
高景贴得更紧,双手顺着他的衣襟一路探到了腰间,环抱的姿势,下巴枕在了贺兰明月肩膀上。他的余光看见高景绣着金线的衣摆散开,那山水画活了似的,漫到自己的膝盖、大腿,昂贵的金线捆得他喉咙发紧。
而下一刻,高景凑在他耳边,低声喊:“明月哥哥,你站在我这边,我真是很欢喜。”
他刚要应答,耳垂突然被湿漉漉地一舔。
贺兰明月险些惊叫起来,被当成女人逗弄的念头让他一瞬间想要站起身,但高景抱着他,将自己凑到他怀里,又抬起了那双摄人魂魄的眼睛。
他亲上来时,贺兰明月彻底空白了。
是赏赐,安慰,或者情不自禁么?也许哪种都不是,只想看他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