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贺川回来的五分钟,比等待手术结束还难熬,可他们除了这件事,什么也做不了。江汀隔着一道门,隐约听到他们聊起什么肝功能和血液,但也听不真切,只能焦急地抬头看钟。
贺川出来时,江汀正靠在墙壁上发呆。一见到贺川出来,江汀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医生怎么说?”江汀抓住他,问。
贺川让江汀先坐下,用自己并不充分的医学知识储备努力翻译着刚刚医生的话:“有项指标波动得厉害,刚刚突然昏厥,医生建议继续做人工肝。”
江汀家里也有人做过类似的手术,所以了解一些:“不是刚做过?”
“还得接着做。”贺川只是提起这个都觉得邵明辉辛苦,回头看着手术室里刺眼的灯光,想起邵明辉这几天为了治病吃的药、受的疼,掩面坐下来,不自觉低声骂了句,“操,太折腾了。”
江汀侧着身,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地抚摸着,“会好的。”
半夜时邵明辉被转移进病房,贺川和江汀跟着进去,安静地在病床前坐着。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医院并不冷清,走廊里仍然有来来往往的值班的护士。一堆白大褂里有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江汀并不认识他,但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他。
贺川远远地看到,又是晃了下神,才走过去,跟年轻人打招呼:“carl。”
那人茫然地环视着四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眼神才渐渐聚焦,锁住贺川后,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
上一次在酒吧见面,carl是鲜活的、年轻的、放肆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失去魂魄的木偶。
“他怎么样?”carl问。
贺川摇摇头,“时好时坏。”
carl一直盯着地上的砖块看,怔怔的,贺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进去看看吧。”贺川说,“他应该刚醒。”
carl没有犹豫,推开病房的门,缓慢又坚定地走向病床上的人。
邵明辉再一次从鬼门关爬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黑发白衣的carl。他跟韩修文实在很像,换作任何一个人也许都会认错,唯独邵明辉,在一万次的记忆反刍后轻易能认出他们之间的差异,因此连叫错名字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carl,”邵明辉虚弱地说,“谢谢你过来。”
年轻人坐下来,看着邵明辉手腕上刺眼的刺青,深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说:“以前一直不敢露面,怕打扰到你。”
“什么话。”邵明辉无奈地闭上眼。
“我把头发染黑了。”carl指着自己,“这样你应该不会觉得烦。”
他以前刻意把自己这张跟韩修文很像的脸折腾得跟逝者毫无关系,如今却染成相似的模样,说得上是卑微。邵明辉却始终没有睁眼,连多看一眼他的头发都不敢:“你不用这样。”见carl不说话,邵明辉便补充道,“你是你,他是他,我永远不会混淆。”
这些话实在残忍,几乎把年轻人最后一点希望都打碎。carl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获得邵明辉的优待,病急乱投医,甚至不惜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可他忘了,那个人是邵明辉连睁眼看都觉得有愧的。就算邵明辉浑身的血液都换了,手腕上“韩修文”的名字还是不会褪色,他还是会十年如一日地爱惜这个名字,哪怕死去。
“你的人生还那么长,大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邵明辉苦笑道,“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的。”
“那你呢。”carl很深地看着他,晌久才问,“为他折腾成这样,又值得吗?”
邵明辉默了几秒钟,本不打算多说,却在看到眼前人的相貌时不免心软,多盯了一会,逼着自己挪开眼,叹息道:“没有为谁,也没有折腾。我现在怎么样,都是自己选的。”
人生有几个决定是为“值得”而做,不过都是一件事赶着另一件事,慌慌张张地走到终点罢了。
carl觉得鼻头有点酸,带着微不足道的哭腔,问:“疼不疼。”
“还好。”邵明辉笑着摆手,“不算什么。”
carl看着他因为痛苦而增长不少的皱纹,品析着刚刚那句明显扯谎的话,苦笑道:“怎么连实话也不肯说。”
邵明辉一时语塞,无奈地说:“真不疼。”
他会跟贺川喊疼,却不会对carl说真话。这个残忍的认知让carl不敢再聊任何多余的感情。如果邵明辉是健康的,carl大可以说,没关系,自己还年轻,可以横冲直撞,可以花费巨大的时间成本,可以用热烈又漫长的等待换一个眼神。可是,邵明辉在忍受病痛,他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多占据一亩三分地,又怎么忍心让心爱的病人分散本就宝贵的精力去应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