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唐致远当晚到底说了哪些釜底抽薪的狠话,俞寒不是没想过。只是此刻,当他亲耳听到彤梓青把这些话复述出来的瞬间,尖锐的刺痛感和挫败感便一下子如有实质般落在了自己身上。
俞寒赶紧把人抱进了怀里:“青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心里的委屈和犹疑,被俞寒无数个低低哑哑的对不起,和他胸膛里如雷的心跳声震碎后逐渐消融。彤梓青终于知道为什么早上醒来后,他连最后那半肚子气也没了。因为昨晚俞寒抱着自己的时候,好像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心跳得很快,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他想,也许感情里的事就是这样。如果非要把那些贪嗔痴欲、优柔寡断、自私偏执都抹干净了,得到的也不会是一段清澈见底的关系,而是两具去其血肉的洁白骨架。
一句“你知道错了就好,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吧。”都已经扑凑着到了嘴边的时候,彤梓青却听见俞寒说:“我不该让他有机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带你去小剧场,让你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受到了伤害。”
这话被彤梓青接收后,迅速地咂摸过味儿来。
“Excuseme?”他猛地一抬头,“所以你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被别人带去听了脱口秀,而不是抱歉你把我的事情拿来让那个蛙胡说八道吗?”
“越来越聪明了。”俞寒笑着夸完人又怕他炸毛,于是赶紧解释道:“这可能真的涉及到脱口秀的观念问题了。青儿,我当然知道怎么说能让自己的解释更感人一些,可我不想再当着最亲密的人讲假话。我有些不太动听也不太有趣的真话,你要听吗?”
彤梓青赶紧点头。
“脱口秀最难部分在于分寸和尺度的把握。喜剧的内核儿是悲剧,也是对于生活常识和常态,刻板印象、政治正确的嘲弄。你仔细想想,其实大家之所以会觉得一件事好笑,这背后其实暗藏的全是别人的心酸和苦累。所以,只要是进入到小剧场里的观众,和表演者之间彼此就会产生一种默契。那就是,在这个环境下,冒犯是被允许的。”
俞寒尝试用最浅显的表达继续解释:“美式或英式的脱口秀里,甚至是咱们传统的相声中,你经常会看到他们在玩伦理梗、讲自己老婆和孩子、朋友和亲戚的笑话和一些黄段子。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得罪人,而是创作本身离不开生活。而在国内的这种政治、宗教、性,一个都不能沾的环境下进行喜剧创作,就更加艰难一些。”
这话让彤梓青想起看过的美国派系列电影,以及某部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所谓首部国产性喜剧青春片。
“所以你业余就干上了跑腿儿?”彤梓青问道
“对,”俞寒点头,“你也跟着接了几单,想必能明白浓缩过的人生百味,就是滋养故事的土壤。”
“那你怎么不自己说?”彤梓青一针见血:“为什么给别人讲?”
“嗯。。。。。。”
彤梓青第一次在俞寒脸上看见了难为情的神态,这可真真是今古奇观又一章。
俞寒笑了笑,答道:“我讲得不好笑,一样的稿子蛙蛙讲就能响,我讲效果就差很多,喜感和观众缘这个东西是玄学,强求不来。”
“切,我觉得你观众缘挺好的啊,”彤梓青酸他,“当晚好多妹子呼唤俞总呢。”
“可能我这个颜值搞脱口秀有点奢侈,”俞寒笑着胡撸了一下彤梓青随风飞舞的毛儿,“应该去抢秦明煦的饭碗,演霸道总裁。”
“说你咳嗽你还喘上了,”彤梓青把对方的手打下去,“继续交代问题,不要避重就轻!”
“咱俩在一起后,我当然可以用老板的身份让蛙蛙他们不再讲我的稿子,以及咱俩的事儿。可我想,大环境已然紧缩成这样了,那至少在剧场这个只能容纳百来人的小小空间里,可以给到他们足够的创作和表演自由。”
俞寒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后,继续道:“所以,青儿,如果你问我后悔不后悔,我当然后悔。但我后悔的是没早一点跟你把这些话说明白,让你有所准备后再踏入小剧场。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认识一个真实而完整的我,也认识一个我眼里的你。这个你,不是唐致远描述中那个“解闷儿的伴儿”,而我鲜活饱满、热情纯良、拥有一个自由又有趣灵魂的男主角。”
话说完了,俩人像是同时陷入到一块静谧柔软的棉花里,四周极安静,只能听见某种不知名的白色大鸟在恣意高歌。
“你一下子跟我说这么多,又全是观念上需要改变和接受的东西,我一时半会儿确实很难全部消化。”彤梓青也把自己此刻真实的心情说了出来,他又问:“而且这话你为什么不在飞机上就跟我说?还故意气我,上来就倒打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