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说自己不睡了,起都起来了,还睡什么。然而父亲十分坚持,非要他再睡一会儿,把之前缺失的睡眠补回来。扶苏只能顺着他的话答应,上了马车之后往旁侧的软榻上一窝。始皇在桌案前批奏折,蒙毅在周围当他的助手,史官正在当值不能偷懒,唯有太子在公然补觉。史官都要羡慕哭了。他也想睡觉,但他不敢睡,太子殿下命真好啊。扶苏打了个哈欠:“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多觉要睡,定是夏太医每晚给我准备的安神之物效果太强,才到早晨还有药效。”始皇没听这个狡辩:“又不是喝了药,哪里来的那么强的药效?”夏太医都说了,身体缺觉确实会在后续一段时间里总是犯困想休息。太子约莫就是这个毛病,只要睡足了就没问题了。正好马车晃晃悠悠的,很适合酝酿睡意。多亏驰道足够平整,马车也被墨家制作得尽可能地降低了颠簸感。否则在车上睡觉时不时被颠醒,那不是补觉,那是受罪。扶苏还想说点什么辩驳的话,才说了两个字就沉沉睡去了。史官顿时更羡慕了。这说睡就睡的能力真不错啊,像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的就睡眠不太好。不行,他回头得问问殿下每晚都吃的什么。不能直接去问夏太医,免得夏太医又找一堆难吃的东西来折磨他。跟着太子吃肯定没问题,大不了里头有些吃不起的他不吃就是了,只挑吃得起的吃。其实史官入睡也没那么困难。他主要是夜里入睡困难,白天还是很容易睡着的。尤其是陛下批奏折的时候,他跟在旁边无聊到抠脚,就想打瞌睡。要是能把这困意分给夜晚的自己就好了。史官怀疑他就是晚上睡不着,才导致自己白天当值的时候老犯困。这情况就和太子之前说他白日里老想偷懒是因为犯困,是一样的道理。虽然这个说辞很像是给自己找借口,但考虑到他和太子现在是同一阵营的,史官决定将这个说法郑重地记进起居录中。没错,太子就是因为犯困才会注意力不集中,和他本人生性懒惰没有任何关系。而他史菅,同样如此,他绝不是一个上班就打瞌睡的、毫无进取之心的臣子。史官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记录。他心想,等太子睡醒看到这个,肯定会很赞赏他的机智。然后他再去问太子每晚吃的什么,太子一定会不吝赐教。要是肯每天赏他一份,让他不用自己掏腰包加餐就更好了。作为臣子,他要恪守一日只能吃三餐的规定,天子才可四食。哪怕临睡前吃点小点心不算正餐,除非得罪了人才会被抓着这点弹劾僭越。史官还是觉得他得小心一些,不要太放松警惕。作为天子近臣,史官总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肯定有小人盯着他,企图取而代之,他不能给旁人可乘之机。午间扶苏起床用午膳,就被期期艾艾的史官找上门来。扶苏听完说道:“爱卿多虑了,有追求的臣子看不上你这个职位。”史官振振有词:“那也不是谁都有追求啊。”万一人家就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史官,享受天子近臣的好处,没那么大的野心,他不就是活靶子?更何况如今起居郎之位还处在世袭的状态下,抢到手之后可是能传给儿孙的。扶苏:……扶苏心说他们想干,也得他和父亲愿意要才行。并不是起居郎是世袭的,而是史家父子信得过,才能暂时维持住世袭状态。换别人上位,可就不一定有这个优渥待遇了。不过扶苏也懒得争辩这个:“爱卿这点小要求孤自然会满足。”随即下令让人以后安眠的食物准备双份,每日给史官送一份去,算作赏赐。史官高兴地谢过太子,心想果然还是跟着太子混有钱途。省了一笔开支不说,还白嫖了不少好东西。车队回程没走来时的路。若从北境的驰道走,再过直道回咸阳,夏季最热的时候又要在边塞度过了。启程时他们也不知道今年夏季是否和去年一样炎热,保险起见还是选择了南下的路线。赶在夏季最热的时节来临前奔赴黄河沿岸,就可以乘船西归了。坐船比坐马车凉快,因为船只庞大。如果嫌热的话,还能在隔壁的船舱里放置冰盆。这样四周的房间都是凉爽的,隔着墙壁透进来的凉气也可控,不容易因为贪冰着凉。而马车再怎么折腾,大小也有限。车中隔不出太多的房间,没法在四周形成阻隔。再加上马车车顶要接受烈日直晒,船只却能做成两层的。上面那一层也能挡一挡热气,住在下层会稍微阴凉些。车队紧赶慢赶,才赶在盛夏之前上了船。众人因此越发领会到修运河的好处。若是北边的那几条横向河流之间早就修好了纵向的运河,早在辽西郡时他们就可以直接换乘大船,顺水南下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海河流域跟黄河流域没什么相连的水路,只能走马车慢慢赶过来。最后那段路为了节省时间,他们都没走驰道。寻常官道走起来颠簸不少,众人都挺受罪的。扶苏上船之后就往凉爽的船舱里一躺,开始算各地的基础建设做得如何了,什么时候能够腾出人手来修运河。倒也不着急,在第四次巡游归程之前修好就行。毕竟第四次是巡幸塞外,回咸阳依然可以走东北水路进入黄河流域。而第四次至少是十年后的事情了,慢慢修来得及。第三回巡游走巴蜀南下,倒是有现成的水路能借用。除却刚开始出门过巴蜀时可能找不到合适的水路之外,等进入珠江流域就好了。珠江一路能到南海郡。后面的路程虽然没了水路,但其实王驾也不太可能进入闽越的地界。闽越是百越里性子最独的一个,进去之后风险比较大。所以那时约莫会换马车往庐江郡去,然后从赣江入长江。抵达会稽郡后,顺江南运河进入钱塘江,去看看东越。回程就很简单了,直接走长江回来。长江有个支流叫汉水,可以抵达汉中。汉中距离咸阳不远,全程都不需要坐太久的马车。始皇听着儿子已经提前开始规划巡游路线了,也不打断。任由他畅想起来,还很给面子地将之记录在舆图上。而后他说道:“可缓过劲了?去换身干爽的衣服,船舱里冰盆放的多,别受凉了。”今日抵达黄河沿岸的时候恰逢午时。既然大船近在眼前,大家也就不耽搁时间了,直接上船再用膳和休整。只是已经进入酷暑时节,从放了冰的马车上下来上船的这么点路程,就叫他们出了一身汗。始皇看儿子面色泛白,就让他先躺一会儿。扶苏平日看着没这么虚弱,所谓的体弱都是大家嘴上说说的。可是一旦遇到严寒和酷暑,就立刻不成了,还是身体底子虚。始皇问过夏太医怎么改善太子畏寒畏热的毛病,夏太医说只能尽量调理。太子自己不肯锻炼的话,吃什么都是没用的。始皇就很不解:“太子年少时勤练不辍,近十年虽然略有懈怠,缘何就如此虚弱了?”可见始皇自己其实也很清楚,爱子的身体底子是可以的。不应该造作十年就造成了这样,除非前世的病弱被带了过来。但那时的病弱是前世身体的毛病,又不是神魂的毛病,哪能被一并带过来。夏太医只好说明白一些:“思虑伤身,且太子还有心结。夜间睡眠不好,更是雪上加霜。”始皇于是陷入了沉默。夏太医又道:“如今重新调理倒也不迟,只是身子骨虚了些,不是什么大毛病。臣虽不知太子心结在何处,但见他不如往年思虑甚多,且夜间也能睡足了,调养两年便可缓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