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扶苏是个相当看人下菜碟的家伙。他知道父亲在意所有儿女,因此哪怕不高兴,也会偶尔提一提弟妹们的事情。轮到晚辈了,觑着父亲对孙辈并不是很上心的样子,就乐得淡化他们的存在感。桥松早就看透了他爹。虽然对亲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嗤之以鼻,可这也不妨碍桥松跟着学。某些人嘴上说着嫌弃亲爹不好,不能学他。实际上当真行动的时候,还不是哪个好用学哪个。扶苏用眼神谴责儿子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桥松理直气壮回瞪,表示是你自己说的当皇帝要足够无耻。太子和太孙这样的眼神交锋已经寻常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几乎每日都要来一回,就连史官都懒得抬头吃瓜。始皇帝自然是习惯性忽略。他自顾自地提起另一个话题:“扶苏,你侄子年纪小骨头软,你以后不要故意弄得他摔倒。要是摔出个好歹来,如何跟你二弟交代?”扶苏回神,辩解道:“小孩子本来就会经常摔跤,哪里有这么严重?”始皇瞥他一眼:“他自己摔的和你弄倒的怎么能一样?关心则乱,倘若孩子摔跤后当真出了问题,哪怕与摔跤无关,你恐怕也要遭到弟妹们的埋怨。”不管会不会出事,都不该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那是别人家的孩子,又不是你自己生的。始皇当过爹很明白这个道理,别说孩子受没受伤了,哪怕只是看见旁人不小心推倒了扶苏,他都会生气。始皇可不希望儿女之间因为这种事情闹矛盾。扶苏知道父亲是为他好,乖乖应下了。桥松好奇地看向祖父:“小孩子真的会因为摔跤出事吗?那学走路的时候哪有不摔跤的?”即便被很多侍从精心看顾着,也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有时候你看着小孩子站的很稳,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左脚绊右脚了,甚至是没有预兆的平地摔。始皇回忆了一下:“你父亲小时候有几回摔倒,险些磕到脑袋。”桥松瞪大了眼睛,追问是怎么回事。那都是扶苏三岁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间段的幼儿大脑发育还不完全,记忆很难留存住。所以扶苏虽然记性好,却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他的记忆从三岁开始,大概在母亲去世前后,所以对母亲还有零星的印象。始皇没有回答桥松的询问,只提醒他们以后和小孩玩闹的时候注意一下周围。有时候哪怕只是桌案,都会对孩子造成危险。扶苏看父亲这避而不谈的架势,大致猜到了什么。晚间父子俩练武强身的时候,趁着桥松不在,扶苏就追问父亲当初的事情。他试探道:“阿父是不是也干过我白日干的那件事?”始皇帝假作没听明白:“什么事?”扶苏轻笑一声,说没什么,配合父亲将这个话题揭过。答案已经知道了,没必要非得让父亲亲口承认。始皇似是有些心虚和歉疚,这晚就没逼着儿子多练一会儿武。看他不到半个时辰就喊着累,怎么都不肯起身继续练,也随他去了。当初的事情并不难猜。不过具体过程扶苏定然是猜不透的,始皇也不愿意说。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上次提了一句小狼崽让爱子有些羞恼了,他想着再来一回扶苏肯定还要害羞。他家太子小时候真是可爱极了。那时还是秦王政七年,扶苏快满一岁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学说话和走路的时候,学得快的已经会了,学得慢的可能还要拖个半年。秦王政的长女阴嫚彼时尚未出生,还在母亲的肚子里,过几月才会临盆。所以那段时间里,年轻的秦王依然只有这一个宝贝独苗苗。第一次当爹的人总归会有些兴奋的,尤其是不想错过孩子的很多重要时刻。哪怕为了两年后的亲政掌权,他实则非常忙碌,要花费心思做很多准备。可当听闻有人来报长公子学会走路之后,秦王政还是抽出时间去看了一眼。彼时楚姬的宫室中,几乎所有侍者都跑来围观了。楚姬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对侍从从不苛刻。哪怕他们在当值的时候稍微偷个懒过来凑热闹,她也没有制止。扶苏的温柔大抵是随了她。秦王政赶到的时候,就见庭院中远远围了一圈,大家让出了足够的空间给小公子学走路。那场面不像是长公子仅仅只是学会了走路,倒像是长公子做出了什么大成就,值得阖宫齐聚庆贺。君王的到来引起了一些骚动,却被及时制止了。秦王政不想打扰庭院中的孩子,于是安静地和众人一起站在远处围观。小扶苏才刚学会走,走得很不稳当。侍者弯腰跟随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给他借力稳住平衡。虽然只是刚学会走,但扶苏是个不服输的崽。他不喜欢摔跤,也想用最快的速度掌握走路的技巧。所以他很缓慢地抬起脚,用金鸡独立的姿势站着。等晃动的身体站稳了,才往前一迈,重重踩在地上。接着,他依旧保持这个姿势不动,身体又晃了晃。等不再晃动,才抬起后脚重复金鸡独立的姿势。小孩就这么一步、两步、三步地从这头走到了那头。刚开始每次一动就仿佛要摔倒,等走完一趟下来,晃动的幅度已经很小了。确实学得非常快,就是有一个问题。——扶苏觉得他脚有点麻,还有点疼。毕竟每次落地都是重重地踩下去,跺脚的次数多了,不疼才怪。但小孩嘛,刚学会走路时是容易这样的,觉得要很用力地踩下去才能站稳。小扶苏调头决定再走一趟,这次他已经掌握平衡了,他要学会轻轻地放脚。秦王政看着小孩一顿一顿地往前走,像个机关人偶似的,觉得十分新奇。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怎么学走路的了,不会也是这样的吧?这个时期的扶苏还是个稳重孩子,就和秦王政小时候差不多。调皮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没人惯着的小孩是不会主动调皮的。秦王政每每看见长子都觉得像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可惜长子出生时他和生母赵姬的关系已经很僵硬了,否则还可以去问问赵姬一些幼年时候他已经忘记的细节。小扶苏又走完了一趟。他用极快的速度纠正了自己跺脚的坏毛病,而后他觉得可以了。自己已经掌握了走路的技巧,不需要侍者搀扶了。小扶苏颇有架势地挥退了侍者,表示他要自己走。侍者欲言又止,依言退开了一些,维持在随时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冲过去扶住公子的距离。小扶苏做出了第一次独立的尝试。他抬脚,迈步,然后扑通,摔倒了。摔了一半被侍者扶住,没有真正摔到地上。但小扶苏还是:???白嫩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不应当!他明明已经学会了的!秦王政很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哪有小孩能走一趟的功夫就能掌握平衡?分明是那个搀扶他的侍者在出力。刚开始走的时候,扶苏晃得厉害,是因为侍者拿不准需要怎么搀扶小公子。后来次数多了,他就有数了,可以用精准的力道把人扶稳。没有经验的小扶苏完全没意识到不对。他借住侍者的搀扶来站稳,却不知道侍者是个能活动的存在。侍者能够随时调整力道和用力的方向,在他的搀扶下学平衡,根本就是白费功夫。小孩子要掌握平衡,只能先扶着不会改变的死物学。掌握了一点之后,再自己走,才能彻底学会。似乎是听到了笑声,扶苏回头去看,精准地找到了人群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