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嫚有点坐立难安,她开始后悔挤上父亲的车架了,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坐一辆车。她原本想在和父亲同乘的时候,多和父亲叙叙旧,问一问巡游路上的见闻。但现在看来,有大兄在她根本不敢开口。大兄最近越发气势迫人了。阴嫚用眼神向父亲求助。方才父亲要她帮忙的时候她可是出了力的,现在轮到她需要帮助了,父亲可不能抛下她不管。秦王政:……秦王政战术性地翻看奏折,回避了女儿的视线。阴嫚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父亲怎么这样!她还是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公主了?!扶苏轻笑一声,他就知道会这样。以前的父亲当然做不出这种事,但现在的父亲可是恢复了前世记忆的。最近的梦境已经走完了驾崩前的部分。之前父亲一直有一种自己是旁观者的感觉,并不能百分百代入梦中自己的心态。但是自从生前记忆全部回笼后,那些记忆仿佛彻底融入了父亲的神魂中,让他的思维逻辑和上辈子大权在握多年的始皇帝重合了。权势确实是一剂毒药。年轻时候的父亲还能算得上君子端方,当了十年皇帝之后嘛,难免任性一些,有时候也不太在乎旁人死活。你跟当皇帝的聊什么良心?虽然父亲已经在努力克制了,这一世的记忆思维也尽量中和了那些不利影响。可父亲毕竟这几天才刚刚融合上一世的心态,正是受影响最严重的时候。连扶苏劝他不要去以身犯险都劝不动,阴嫚那点小委屈就更别指望父亲会体谅了。扶苏也没办法,只能等过些日子父亲调整过来后,再和他算最近的账。大约秦王政自己也察觉到了异样,这几日一直不怎么消停。猎熊回来之后一点不闲着,不仅明面上四处巡视,找机会把想干的干了,私底下还在派人寻访剩下一些还没猎杀过的野兽。被派去统筹这件事的是蒙毅。蒙毅不太理解:“王上为何如此着急?”不是说还要在这里等候好些天,等到大鲛出现吗?最近一点大鲛的影子都见不到,短期内他们肯定不会离开胶东的。秦王叹气:“爱卿你不懂。”再拖几日他心态调整过来之后,就没办法顶着爱子的压力,不管不顾地去和野兽搏斗了。趁着现在他“病”着,可以任性一点。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他昨日还听见扶苏在和史官打商量,说齐地没有巨鳄,这是人力无法干扰的事情。既如此,不如就记载为“王上原有斩杀巨鳄之心,奈何巡游途中不曾碰见”。这样一来,秦王政之前说的话就不算吹牛。不是他干不掉巨鳄,是附近没有,这也怪不了谁。然后,扶苏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阻拦父亲去其他地区寻找巨鳄了。谁让之前秦王政用的借口是“史官已经记录下来,若做不到寡人会遭后世嗤笑”。秦王政察觉到了危机。再这么下去,扶苏迟早能给他把所有猛兽都找到合理的说辞,让他省去猎杀环节。比如记载的时候玩点春秋笔法,在某次他打猎之后写一句“王上于齐地猎得猛虎、大熊等野兽”,诱导后人误以为剩下的那些都包含在“等”里面了。可实际上,“等”里只有一些野兔之类的小收获。史官可没有骗人,是你们自己理解有误。太子太能干也不见得是个好事。秦王政又叮嘱了蒙毅一句:“爱卿快些去,不要耽误了时间。”蒙毅:……蒙毅还是摸不着头脑,出门碰见太子便问了一句。太子最是了解王上,或许能明白王上的深意。扶苏一听就知道父亲在打什么算盘,但是很给面子的没有拆台。只说父亲可能是之前在船上憋了太久,精力无处发泄,这才四处搜寻猛兽。蒙毅想了想,感觉好像也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了,便信了这个说辞。太子和郎中令在院门口交谈时没有刻意遮掩,左右王上的院落附近都是信得过的士兵和侍从,他们不会随意把君王的消息往外乱传。可好巧不巧,那时郡守府的郡尉过来拜见王上,听见了只言片语。他离得有些远,只依稀听见什么“精力无处发泄”。当时没太往心里去,回去后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升官的机会来了。郡尉虽然也掌握一郡军事,但到底是郡中二把手。上头还有个郡守压着,谁不想当老大呢?郡尉悄悄打听过了,如今的郡守只是临时担任,过段时间就会撤换。他不知王上想换谁上去,只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能有机会搏一搏。哪怕不在郡中当老大,能调任到军部更高的职位上去,那也不错啊。郡中的军队数量有限,平时也没什么战事。远不如边境和匈奴胡人作战威风,还能赚取军功。之前郡尉还在苦于不知道该如何讨好王上,如今他醍醐灌顶,发现自己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郡尉连忙找到自家夫人:“王上出行竟连一位姬妾夫人都没带,身边难免寂寞。太子殿下也是,听闻殿下后院空虚,还未有太子妃。”郡尉的夫人眼前一亮:“那咱们女儿——”可以的话当然是当太子妃最好,当不上也不要紧。他们家门第是低了一些,只当个寻常妾侍还是不成问题的。夫妻俩开始合计起来。秦王政发现这几日郡尉开始隔三差五找借口往自己身边凑,过来了也不奏事,就聊聊家常,询问一下王上的喜好。一开始秦王政没太在意,他当皇帝那会儿整天有人打听他喜欢什么,他都习惯了。可是郡尉回回聊着聊着话题都能往后宫上拐,一时问王上可要人伺候,一时又问太子可觉得孤单。秦王政起初只是回了不必,以为说过就可以了。未曾想郡尉锲而不舍,你今天说不用,那我明天再来问一次,或许你就改变主意了呢。秦王政:……主要还是直接给王上送人郡尉不太敢,非得得个准话才好。毕竟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事情屡见不鲜,他也怕自己会错了意反而惹来厌弃。秦王政不免对太子抱怨:“郡尉若能将这些钻营的心思放在正事上,恐怕早就升官了。”扶苏忍俊不禁:“父亲当真不觉得孤枕难眠吗?这一路行来可是难得有人主动献上美人。”之前他们都在楚地打转,楚地的太守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而且他们想献美人,也得找得到身家干净的美人才行。万一献上的是个楚国余孽,那不是嫌弃自己脑袋太多余了。地方官员也没料到王上会突然要来巡游各地,否则提前几年准备或许还能赶得上。现在临时找人,到哪儿找去?这家郡尉有适龄女儿算是正好撞上了,旁人家的不是年龄不合适,就是早已有了婚配。扶苏记得父亲上辈子巡游似乎就没怎么收美人。大约是各地情况比如今糟糕许多,巡游途中也不得清闲。哪怕都城中有太子替他分担压力,他也一心铺在政务上,根本没功夫扩充后宫。秦王政听着儿子的调侃,有些无奈:“朕有三十多个儿女,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倒是你,如今膝下只有三个孩子,当真不肯再娶吗?”别看扶苏现在说得大度,他要是真的收了那些美人,太子肯定不高兴,觉得父亲又要给他生一堆和他抢宠爱的弟妹们来。小兔崽子有三十多个还不够吗?三个他都嫌多!上一世人生的最后几年,始皇帝为了修行在生活方面十分克制。不仅是出行起卧,后宫之类的也不去了。当时卢生忽悠他说真人须得餐风饮露,喝水都要喝最纯净的露水,这样才能不沾染世间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