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太医就快来了,秦王没有时间细细探寻儿子的想法。他只能直接对小扶苏说道:“你必须要难过,否则旁人会指责你。如果你做不出难过的样子,那你就哭,哭会吗?”说到这里,秦王才恍然意识到,长子以前太乖了,自己竟然一次都没见他哭过。以往他只觉得这样很好,秦国公子当然不该爱哭。长子坚强冷静,才更像他。可是现在秦王不这么想了,他宁愿扶苏是个喜怒哀乐正常的孩子。小扶苏听罢皱眉想了想。秦王见他这样,以为他哭不出来。思索片刻,决定叫人去寻些辣人的茱萸来。又或者,等会儿他就将儿子拢在怀中,不叫旁人看见扶苏的脸。不等他开口吩咐侍者,扶苏眼睛一眨,眼泪忽然就和断了线一般掉落下来。记忆里的秦王愣住了。围观的秦王政也愣住了。秦王政:……原来你小子是说哭就能哭啊。秦王政心情复杂。但更让他复杂的还是当初的自己不仅迅速反应了过来,没有对儿子这个特异能力发表任何看法不说,还开始上手调整儿子的表情了。小扶苏不仅要哭,还要哭得伤心一些。面无表情地掉眼泪是骗不过别人的,所以秦王便为儿子抠起了细节,告诉他什么样的表情才叫难过。秦王政麻了。他一直以为太子擅长演戏是太子自己天赋异禀,天生是个小戏精。结果并不是,居然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说后来扶苏总用这招对付他,全是他当初造的孽。太医终于抵达了,此时小扶苏的表现已经和寻常痛失母亲的幼童没有了任何区别。所有太医都没发现异常,扶苏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强了。秦王十分满意。他以前听闻楚姬说过儿子识字很快,教一遍就能记住。他还担心过这次之后扶苏的聪颖天资会受到影响,如今看来情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好上不少。不懂感情不要紧,他可以一点点教。只要脑子不笨,扶苏装也能装成一个正常人。秦王先吩咐太医给他诊脉,说自己最近因为前朝的事情睡不好。而后又道楚姬夫人去得匆忙,他见爱子哭个不停,怕他哭坏了身子,让太医们也顺道给他看看。太医果不其然把重点放在了王上身上,以为这次会诊是以王上为主。这样一来旁人就不会出去宣扬长公子染了病的事情,舆论只会集中在秦王身上。不过出乎秦王预料的是,太医并没有给扶苏诊出什么问题来,只说公子十分康健。倒是王上,确实需要好好调养身子了。秦王幼时在邯郸日子过得很不好,本就落下一些病根。这几年在咸阳好好调养倒是无碍了,可前段时间出了嫪毐和太后的事情后,秦王又有身体亏损的迹象。太医询问过了侍者才得知王上这几日饮食不太规律,因为心情不佳,日常用膳也吃得不多。短期内看不出什么,长此以往只怕不妥。原是给儿子准备的太医,到后来喝上药的反而是当爹的。唯一的好消息是扶苏确实没有问题,楚姬的离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负面影响。秦王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这样扶苏不会伤心,能够开心地长大。虽然小扶苏看起来好像也不懂什么是开心。留在楚姬宫中的侍从晚间回来了,带回来两个好消息。一是除却三个近身伺候公子的婢女误以为公子是伤心过度之外,其他人并未发现异常。二则是他们找到了楚姬的手信,是她生前留下的记录。这记录类似于日记,记载了她发现扶苏异常的全过程。还有她后续是怎么隐瞒和引导儿子的,可惜收效甚微。楚姬留下这个原本是为了方便自己日后翻阅,查看是否有操作失误的地方,好及时进行调整,如今倒是方便了秦王。秦王仔细研究了一夜,最后心中有了大致的想法。有些错误的方法楚姬已经试过了,可以直接摒弃。他只要在剩下的方法里继续进行试验,若是都不行,再寻找新的法子。秦王的尝试持续了半年。他比楚姬更敏锐,有些法子不用试太久就会意识到是否有用。他还着手改进了一些计划,最后终于尝试出了一个效果最明显的方式。秦王直接问儿子:“你想要阿父做什么你才会开心?”他发现扶苏聪明得不像个正常小孩,他有完整且独立的思维逻辑。和他交流不能完全把他当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待,最好尊重他的想法。而冷漠的小孩,很多时候做事是没什么分寸的。他们会表现得极其利己,以自我为中心。小扶苏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喜欢阿父去看别的弟妹。”秦王思忖片刻,告诉他:“阿父只能答应你,每个月只去看他们一次,剩下的时间都陪你,可以吗?”他是秦王,也是所有孩子的父亲。他不可能无条件答应扶苏的所有要求,但他愿意尽可能地做出让步。小扶苏想了想,考虑到要求太多的话会被父亲厌弃。被厌弃的公子以后日子会过得很苦,于是点头同意了。虽然他年纪小,但他已经学会了为自己谋利。这是生母唯一成功教给他的道理,因为这一点完美契合他这一半恶魂的本性。楚姬试图教他一些美好的品质,可惜效果几乎等同于没有。没办法,她只能另辟蹊径。为了儿子的将来,干脆将他教成一个不会吃亏的人好了。刚开始扶苏在父亲身边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试探父亲的底线。知道了底线,他才能确保自己以后不会莫名其妙被厌弃。所以他在冷静地观察了几个月,发现父亲真的对他很纵容之后,就开始调皮捣蛋了。他试过偷溜出宫,试过弄脏还未处理的奏折,试过假装不小心地拽掉蒙毅的裤子,试过很多过分的事情。每次父亲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溜出宫那次,父亲亲自把他捉了回来。父亲没有生气,而是耐心地教导他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想出宫玩可以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抽出时间陪他一起去。扶苏故意说:“但是我现在就想出去玩,我不想等阿父抽出时间。”秦王便道:“那阿父让其他人陪你去,外面很危险,阿父担心你。”弄脏奏折那次,父亲也没有发怒。他很冷静地吩咐侍者去让呈上奏疏的臣子再送一份来,然后告诉扶苏,有些奏折里面写的东西很重要,不能随便弄坏。如果扶苏喜欢画画,父亲可以给他别的竹简。随意毁坏别人的东西会得罪他们,对自己没有好处。秦王告诫他:“阿父没有办法护着你一辈子,你要是得罪了太多人,阿父在的时候还能保护你。等阿父去世了,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你的。阿父希望你能好好的,平平安安活到老。”拽蒙毅裤子的那次,父亲似乎被他惊到了。父亲头疼地替他向蒙毅道了歉,还教他自己去向蒙毅赔罪。并且告诉他随便拽别人的衣服会被当成登徒子,然后被人写成文章流传到后世去。秦王问儿子:“你也不想被人记下这样的事情吧?这一次蒙卿不同你计较,阿父也让史官手下留情,下一回史官就不一定给阿父面子了。”扶苏振振有词地反驳:“史官才不敢和阿父对着干呢。”但后来确实没有继续做这样会给人留下话柄的坏事了,而是换了其他的方式继续试探。秦王和儿子的相处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原则。一是扶苏第一次犯某种错,忍住不要同他生气。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屡教不改的,好好和他讲道理就行了。二是针对扶苏的利己本性,和他分析利弊时不断往这一点上靠拢。既然扶苏在乎自身的利益,那就告诉他做这些事会损害到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