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启。启是庶民出身,没有一个贵族家世。扶苏要讨论的是怎么削贵族,他甚至都没办法从自身出发提供经验。事实上,启过来后也确实就窝在角落喝茶吃点心,纯粹看戏来的。大家谁都没去管他,自顾自讨论正事。扶苏说道:“那些富户贵族不傻,不会为了买奢侈品倾尽家财。想要靠这招逼得他们没钱豢养私兵,委实有些困难。诸位可有什么好的想法?”臣子们没有着急提建议,而是询问王上怎么没来。他们听从太子的召集过来,原以为太子是替王上召人的。倘若只是太子召人的话,有些臣子就有点担忧了。这么多重臣和太子私会,王上会不会多想啊?当然,他们是百分百信任王上和太子的父子感情的。只不过有些事情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不然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总会消磨干净的。有些父子就是这样,一开始感情亲密。但是太子仗着宠爱屡屡越阶之后,当爹的父爱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君王的多疑和忌惮。众人对如今的太子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想看到他们父子反目。而且,王上万一当真生气了,不仅太子要倒霉,他们这些和太子私会的臣子也要倒霉。甚至太子好歹是亲儿子,臣子只会比太子下场更惨,没人想遭受无妄之灾。扶苏:……扶苏见这群人一个两个都操心得不行,只好示意他们去看隔壁。父亲就在里屋处理奏折,跟这里隔着薄薄的屏风,说什么都听得见,不算私会。臣子们这才松口气。秦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寡人准了你们与太子私会,日后不必再如此惶恐。”臣子这才想起,方才他们追问时没有压低声音,都被王上听去了。这就有些尴尬了。扶苏体贴地转移话题,将方才的事情又问了一遍。隗状赶忙顺着台阶下了:“殿下顾虑得对,光靠价格奢侈的物品只怕很难达成目的。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逼得那些贵族不得不花钱。”寻常奢侈品属于贵族想不想买,而不是不想买也得买。如果能找到一些东西逼迫贵族必须购买,那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可是,要怎么做到这一点呢?在场的臣子有不少其实也出身贵族,哪怕不是大贵族,如今随着他们官居高位,也阔气了起来。解决办法不是不能提出,而是提出后太得罪人了。倘若只是自己私底下和太子提议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同僚在场,谁敢开这个口?扶苏看出了他们的顾虑:“诸位爱卿不必多虑,这招自然是不会用在秦人身上的。”他的目的是削弱地方上的豪强,谁没事去削自己人。就算要削,也得等外部矛盾解决之后。臣子们也没说信不信,但有了这个遮羞布,大家确实可以畅所欲言了。王绾就说:“贵族间多有攀比,若是谁用了蜀锦,旁人家就也要有蜀锦制品。谁用了西域来的香料,那旁人家也不能没见识过。”这不仅是贵族要面子的缘故,还关系到一个阶级划分的问题。买得起用得起这样昂贵的东西,代表着你家财力和权利都很可观。尤其是一些需要掌权才能弄到的好东西,更是身份的象征。贵族家族之间的交往,是要评估对方实力的。门当户对才好常来常往,谁也不乐意天天扶贫。怎么看一个家族有没有走向衰落、应该早点和对方淡掉往来?怎么看一个家族是不是即将高升、应该抓紧时间培养感情?不是光看他们家做官的人官职是否要变动的,很多时候那些事都没有明显的迹象,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来揣度。《红楼梦》贾元春风光回家省亲的时候,贾家看似盛极一时,其实中间隐藏了贾家衰落的迹象。一个家族是否大厦将倾,并不只看他们前朝后宫的风光。史官也难得开口附和了一句:“旁人家用得起西域最新来的好物,你家用不起,人家就会觉得你家落魄了,渐渐便不和你家来往。”那么为了维持住自家的体面,将之前的关系也维系住,这家就必须咬牙花钱去紧追潮流。哪怕西域商人给出更高的价钱摆明了要宰你,你也只能接受。史家对此深有感触。之前史家只是干着普通史官的活,没什么存在感,远不如旁的臣子在王上跟前有脸面。咸阳城中的贵族们就不是很把史家放在眼里,顶多不得罪。可是自从史官的能力得到秦王认可后,尤其是史官和太子结成看热闹的同盟后,有什么好东西太子都会第一时间赏他一份。这个待遇和许多重臣是差不多的,史家一下子就炙手可热了起来。不是因为太子赏赐他的这个行为,史家低调,从不出去炫耀受宠。只是史家的新奇好物多了,总会被旁人看见一两样,大家渐渐就意识到史家不再是那个小透明史家了。咸阳城里有多少贵族能用得起大块的琉璃窗呢?听闻宫中许多偏僻的宫室还在排队等着换窗,等宫里换完了才有多余的往外售卖。史家就有一扇,装在史夫人的暖阁里,很多人都见过。其余家族也多有同感。大贵族在追逐王室间的潮流,小贵族在追逐大贵族间的潮流。甚至为了能跨越阶级接触到更高层次的贵族,帮助自家鱼跃龙门,小贵族愿意出更多的钱买这些充门面的东西。扶苏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话题逐渐从这个风气本身,转变到了他们离京前咸阳城里什么东西比较流行、自家有没有买。扶苏若有所思。所以可以故意在大秦各地推行一些流行的好物,忽悠富户们贵族都爱用这个,不用它们的人会被大贵族看不起。如此一来,有心想往上爬的,就会咬牙大出血了。典客启看了半天热闹,见他们聊得开心没注意自己,偷偷摸摸凑到了太子身边。他是庶民出身,家中人丁单薄,没有形成新的贵族世家,可不会和那些贵族共情。所以在这方面,他能给太子出更加毒辣的主意。他对太子小声说道:“贵族为了体面,一套衣服不会反复穿很多次,总要做新式的衣服。而且只是为了追随潮流的话,也得制作新款式的衣服。”他们认为只有落魄穷酸的人家才年年穿旧衣,去年的旧衣怎么好意思今年继续拿出来穿的?启接着说道:“像是蜀锦之类价格昂贵的料子,对贵族来讲就是消耗品,一季就要买上不少。太子殿下不妨从这些方面着手,不仅可以拿捏小贵族,还能消耗大贵族的财力。”多推出一些新的衣服样式,贵族就不得不提升更换新衣的频率,额外多买一些这种昂贵布料。这个模式还可以套用到更多的地方上,启只是提供一个思路罢了。太子若能找到其他成本低廉的原材料,把它们摇身一变变成贵族必须花大价钱购买的消耗品,那是再好不过。例如琉璃摆件这种能放很久不坏的,寻常时候就很难成为消耗品。可若是不断推陈出新,制作出新的摆件样式,情况就又不同了。扶苏赞许地看向启:“卿真乃大秦肱股之臣。”他还没开始琢磨怎么打压世家呢,启先给他把计划续上了。虽然世家成型并不只靠钱财,更多是在朝中形成权利关系网。但财力也是世家的一大优势,能削一点是一点。扶苏问道:“爱卿家中子嗣如今在朝中任职,不知官做得如何了?”启没有姓氏,很难从名字来分辨哪个是他的儿女。扶苏也没闲到每个臣子的家世谱系都了若指掌的地步,只去刻意记过一些官位较高的臣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