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惊骇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一道铁门被推到钢框上,把宇文平遮没,电焊弧光开始哧哧拉拉地响起来。伊尹忽然撕心裂肺地叫道:
&ldo;不要焊!……把门拉开,我也要进去,把我也关进去!&rdo;
她扑向铁门,用力拉,用力捶打,灼热的钢板烧红了掌缘,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金教授和另一个人用力把她拉过来,低声劝她:小伊,你要冷静,你要冷静啊。这时墙上的大屏幕亮了,宇文平带着恶意的笑容,讥讽地看着伊尹:
&ldo;你这个泼妇,你这个混蛋女人,这下总该满意了吧。我决不会改变主意的,因此只有这种自我囚禁才能禁绝我干下去。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蠢货,知道吗?你耽误了人类史上最宏伟的进步!27万年的额外进化,二十八分之一的超级男人哪!&rdo;
伊尹泪眼婆娑地望着屏幕,哽咽道:&ldo;平,让我也进去吧,让我陪着你到死,好吗?&rdo;
宇文平刻薄地说:&ldo;你想陪着我?你以为我还想再看你一眼吗?妈的,竟敢用死来威胁我!&rdo;他怒骂道,但声音突然变柔和了,&ldo;走吧,不要等我了‐‐你不要妄想我会改变主意。另外找一个丈夫过日子吧。&rdo;他的怒气又高涨起来,&ldo;快走,我一眼也不愿见你了!&rdo;
屏幕刷地暗下来。
伊尹停止叙述,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我远不是感情脆弱的男人,但这会儿也几乎忍不住眼泪。我递过手帕,笨拙地劝慰道:
&ldo;不要说了,我都清楚了。小伊,你做得完全对。一点儿都不错。别说是27万年后的超级男人了,就连……&rdo;我本打算说:&ldo;就连一个xyy型的男人都搅得天下不宁。&rdo;想到这会挫伤伊尹的感情,就知趣地改了话头:&ldo;就说那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废次品吧,怎么忍心把他们全部销毁?你的决定一点儿都不错,伊尹,回家吧,冷静一点儿。&rdo;
伊尹顺从地站起来,跟我走了。当路过那个内藏&ldo;宇宙蛋&rdo;的庞大建筑时,我轻声说,我想再进去看看,行吗?伊尹理解我的思绪,默默地陪着我走进去。从栏杆处向下俯视,巨大的宇宙蛋静静地趴伏在那里,几十名员工在下边忙碌着。伊尹解释说,自从宇文平自我囚禁后,这儿一直在正常工作,在制取各种疫苗或抗病因子。不过每次任务完成后,都把其中的人体细胞和病菌病毒彻底销毁。&ldo;金教授说,他们绝不会留下什么超前进化多少万年的病毒或超级男人。&rdo;
宇宙蛋静静地蜷伏着,严密地保守着腹内的秘密。数万亿个&ldo;微型人&rdo;在这儿交合、分裂、繁衍、进化,然后又从自然界抹去,回归为普通的原子。一波波的思绪在我心中轰响着,拍击着。我想起从《动物世界》中看到的知识:在封闭的澳洲大陆上,同样进化出一批食肉的哺乳动物,像塔斯马尼亚虎,相对于其他大陆来说,它们的进化慢了一拍。即使从外貌上也能看出这一点,塔斯马尼亚虎浑身圆滚滚的,动作笨拙而可爱,就像中国的大熊猫。当澳洲大陆与世隔绝时,这些家伙虽然笨拙,照样能够轻松自在地高居生物链的顶端。其后,大约1万年前,猎狗随着南亚某个民族进入澳洲大陆,随即变成数量庞大的野狗。它们奔跑迅速,反应敏捷,气势咄咄逼人,很快抢去土生食肉动物的天下,把它们逼到进化的死胡同中去。目前,塔斯马尼亚虎只在某些海岛上残存。
如果比我们多进化27万年的超级男人来到这个世界呢?会不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把我们这些笨拙的塔斯马尼亚虎、乃至袋鼠、鸸鹋、针鼹、鸭嘴兽一扫而光?
我身上一阵阵颤栗。我能感觉到自己脸色苍白,但眼睛却像白热的铁块。伊尹显然体悟到我的心潮激荡,她伸手挽住我的臂膀,走出这幢建筑。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身体接触。
从这天起,在我的生活空间里,所有的星辰都被抹去,只剩下一对闪着强光的双星:宇文平和伊尹。我千方百计地陪伴伊尹,劝慰她,陪她去探望那位监牢中的男人。有时我也独自一人前去探望。我对宇文平的感情很复杂,虽然在我的印象中,他已经是一个乖戾的、行事不计后果的狂人,但无论如何,只要一走近他的监牢,我就会感到敬畏,一种压得人难以喘息的敬畏。宇文平对我的态度没有规律,有时,他心平气和地和我交谈几句,大多是询问伊尹的近况;有时,他正背着手在大厅的对角线上踱步,对我的到来不理不睬;有时正赶上他歇斯底里发作,我想他一定会把我臭骂一通,但他只是干脆地关了屏幕,把我隔在牢墙之外。
在我的抚慰下,伊尹的心态慢慢恢复了平和。不过她仍常常目光灼灼地想心事,有时她会突然消失,几天内踪影全无‐‐既不在家,也不在她工作的医院。我感觉到她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我的直觉没有欺骗我。
一个月后,伊尹约我到她的公寓,低声问我,能不能提供一笔300万元以上的款子。因为它的用处是个不能示人的秘密,所以她不想到别处去筹措这笔钱‐‐而且,她也无法保证在一二十年内还清。我顿时觉得欣喜异常‐‐这说明伊尹已经把我看成亲密的、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啦。我说当然没问题,三天后我把钱送到你的手里。伊尹拍拍我的手背,疲乏地说:&ldo;谢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