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写下这篇序言的时候,我已离开阿富汗快一年了。关于阿富汗,我曾以为自己永不会忘记,可如今我不能不沮丧地看到,自己并不能做到这一点。我曾经走进它的大门,而现在当我试图用笔去记忆的时候,却仿佛是透过它的窗棂在观望‐‐距离已经产生,或者说,从未消失。它的曾经鲜亮的颜色正在变得模糊,而将来大概也只能成为漫漶一片。
所以,尽管曾站在阿富汗那片土地上,可是我并不敢这样说:对于自己,阿富汗已不再陌生。
实际上,不管是现在或者将来,我都不得不在阿富汗的熟悉与陌生,在自己的记忆与遗忘之间摇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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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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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愈来愈长,视线不断延伸,所谓的风景必将淡出。
我已经习惯了忘记风景而去面对人们,面对人们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
在那漫长的路途中,我学会了热爱那些褐色的看似贫瘠的沟壑、热爱那些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道道深梁与沉默山丘,因为在那些沟壑、深梁与山丘中的褐色土坯屋子里住着的人们,用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灾难和他们的欢乐,教会了我热爱他们那坚忍的世界和我自己的世界。
在阿富汗那片土地上,虽然硝烟依旧弥漫,虽然毁灭性的隆隆炮火声还未从人们的耳畔完全消失,我所看到的阿富汗人,一旦能够暂时地离开战争,他们就开始过着正常的、普通的生活。
&ldo;正常&rdo;、&ldo;普通&rdo;‐‐对阿富汗人来说,这几个字是多么地珍贵!
因此,我在这里所记下的,并不是一份关于阿富汗的战后调查报告,而只是我看见的在那里生活着的人们的生活。这并不意味着阿富汗已成为了一个远离了灾难的国家,在那里,灾难还远未结束,人们依旧生活在贫困和饥荒之中,可是人们在生活着,并且如同你我一样渴望生活、热爱生活。
阿富汗人的生活。我的生活。人们的生活。
我所写下的,也许只是一份关于生活的表白。
第一章 初遇
阿富汗集市一景村庄里的小男孩学经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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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阿富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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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的巴基斯坦军人
早上六点,我从巴基斯坦西部城市白沙瓦出发,前往位于巴阿边境的托尔坎镇(torkha)。
一路上下着数日来不曾停过的小雨,车子在灰蒙蒙的天底下划破浅浅的水面奔驰着,不时地停下来接受军人的检查。上次暴雨引致的洪水泛滥在缺乏排泄设施的路面上留下的泥土依然四处可见,巴基斯坦军人就在雨里穿着高统靴昂然地踩着泥土走近车来检查。
&ldo;证件。&rdo;一个人低下戴着雨帽的脑袋凑到车窗边,雨水从他的帽檐上流下来,背在身后的长枪筒直戳着天空。
坐在我身后进行护送的持枪军人将我的护照和通行证递给他。另一个军人打开车门开始进行搜查。
位于巴基斯坦西北部的巴阿边境地带一直是让巴国政府头疼的中心问题之一。这个地方属于巴基斯坦的西北边境省,在这里生活的主要民族是普什图族,而普什图族也是阿富汗国家的最主要民族,普什图族人作为一个民族整体直到十九世纪末期才由于英国殖民者强行划定了印度和阿富汗的国界‐‐即&ldo;杜兰线&rdo;(durand)‐‐而被迫形成了分裂,随着1947年的印巴分治,这种民族分裂状态所引致的问题却由巴基斯坦继承了下来。对于普什图族人全体来说,他们对于民族的认同要大大高于对现代意义上国家概念的认同,所以不仅这段巴阿国界形同虚设,而且这个地段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阿富汗塔利班武装‐‐其所有成员几乎都是普什图族人‐‐在阿富汗境外的主要活动基地。
而现在,西北边境省内存在的问题不仅是巴国政府的心腹之患,而且也已经成为了对巴基斯坦国家和平的一大威胁。
乘坐班车从伊斯兰堡前往白沙瓦时,沿着公路是无止境的平行伸展的铁丝网,铁丝网后即是形势复杂的西北边境省。那时正是傍晚时分,黯淡的泥金色夕阳照射着铁丝网后广漠贫瘠的土地,显得无限荒凉。
身边的一个巴基斯坦人突然指着夕阳落下的方向无限感慨地对我说:&ldo;瞧,这铁丝网后面,就是我们的政府和军队所不能控制的地方。&rdo;
听见这句话,周围的人都默不做声地面露感慨。
所以在白沙瓦时,要想穿过这一段西北边境特区进入阿富汗,就必须到当地的边境事务管理局备案和办理通行证,并且巴国政府要求从此地前往阿富汗边境的所有外国人都要包乘出租车,为保证安全,车上还要有一个持枪军人全程护送至巴阿边境。
车子在苏莱曼山脉之间的开伯尔公路上行驶着,跟随在公路旁的是一条从英国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现已被废弃不用的窄轨铁路。偶尔路过一个小村庄,只有个院子,家家门户紧闭,都像个碉堡似的竖起好几米高的厚重围墙,墙面上散布着炮弹轰击过的伤痕,还高高低低地分布着些方形的瞭望孔或者射击孔。这些静悄悄的村庄既无人迹更没有鸡鸣狗叫,从车上望去,村中那无人行走的小道就好像冻结了一样,连道路两旁的小树也都光秃着枝丫,就像是苟延残喘的幸存者,让过路人看了只是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