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赫伯开口跟我说话了,虽然有些结巴‐‐估计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可是他的英语真的很不错。他说:
&ldo;我叫沙赫伯,欢迎你来到坎大哈,也欢迎你来我们家做客。&rdo;说完他看了一眼穆利,穆利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ldo;你在我的朋友这里会很舒服的。&rdo;穆利对我说。
然后沙赫伯便将我带到隔壁的屋子去见他的家人:他的爽朗爱笑的妈妈纳莉亚和他的弟弟妹妹们。那间屋里因为陌生人的到来顿时变得欢声笑语。我很喜欢这个院子,也很喜欢眼前这个看上去秀气而单纯的少年和他的一家。我很感激穆利。
沙赫伯说:&ldo;穆利在等着,我们先过去吧。&rdo;
&ldo;什么?他的名字叫什么?&rdo;我问。
沙赫伯很惊讶地看着我。如果从来坎大哈的车上开始算起的话,我和穆利在一起已经两天了,这期间,他告诉过我他的名字,我却没有记住。‐‐正因为当初我不了解他,所以不想记住他的名字;如果我不想记住的话,即使他再告诉我十遍,我也不一定能记住。可是现在,我想知道他的名字了。
&ldo;他叫穆利,-u-r-i-b。&rdo;
&ldo;穆利。&rdo;我重复道。
我和沙赫伯回到了他的那间小屋。穆利正坐在地席上,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书。
&ldo;你满意吗?&rdo;他抬起头来问道,俨然是家长式的口吻。
&ldo;是的,很满意。谢谢你,穆利。&rdo;
他微微地撇了撇他那宽阔的嘴唇,笑了笑。
接着,穆利对沙赫伯叮嘱了一番之后便离开了。我和沙赫伯将他送到门口,我没有穿上布嘎,他望了我一眼,好像不太高兴,可他没说什么,转身出了门。看着他走出院门的背影,我当即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长气。
但是接下来的每天傍晚,他都会在下班后来看望我。当他在傍晚赶到沙赫伯家里时,常常已是接近日落时分,所以他总是先沐手洗面,然后走到院里那片葵花地中央突起的小平台上,铺上他的头巾做礼拜,做完礼拜之后才请我坐到他的头巾上谈话。
虽然非常感谢他让我结识了沙赫伯一家,但是我对于和他的谈话却越来越感到为难,在谈话中也越发沉默,因为面对他那坚持着的同样的询问,我只能重复以前的回答。他又问我能否等他五天,他说五天之后他就可以取得去伊朗的签证了。
这些都是我所不愿意面对的,所以我终于回避和他单独见面。每当要和他见面时,我都请沙赫伯不要离开,而是在一旁陪着,而在这种时候,我也常常只是下意识地紧紧盯着沙赫伯看,避免和穆利那双好似漫不经心却又咄咄逼人的眼睛相遇。
但是我留下了他托沙赫伯转交给我的信,信上是他写的英文诗。
我没有等他,四天后便即离开。当我决定离开时,我请沙赫伯向他隐瞒自己出发的具体时间,沙赫伯同意了。所以最后是沙赫伯将我送上了离开坎大哈的班车。
在每日与沙赫伯的频繁接触中,我愈来愈深地感受到这个看上去沉默而羞怯的十五岁少年所具有的善良和坚毅的品性‐‐这正是我所欣赏并信赖的品性。所以有一日,我信任地问沙赫伯:
&ldo;你认为穆利是一个怎样的人?&rdo;
这个少年的脸上露出沉思而喜悦的样子,他毫不迟疑地说:
&ldo;穆利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是我迄今为止自认为最珍贵的两个朋友之一,是我的精神导师。&rdo;
无疑地,他的话只是使我更加迷惑不解。
我不了解穆利,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的爱或者不爱,他的善或者不善,我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面对他,我所拥有的对人进行判断的经验都难以派上用场。直到现在,当我想起他时,我也始终不能完全去除面对一个无法了解的人时所感到的那种隐隐的惧怕。我只能狭隘地想到,从一般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一个阿富汗朋友,也许还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对我而言,他始终是一个陌生人。从陌生的陌生人到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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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利的邻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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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只好承认,穆利属于那样一种人‐‐我对他的不了解只是印证了我的理解能力的有限和人类可能具有的品性的无限。
第七章 八个镯子的家庭
德娃默默地低下头想了想什么,把手松开了,往衣服上擦了擦。在德娃胖乎乎的手腕上套着十来个细细的镯子,她用力地把它们往下褪。德娃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镯子。 我捉住她的手腕说:&ldo;不要,我什么都不要。&rdo; 她坚决地把我的手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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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沙赫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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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会有一种恍惚。
当我走在路上,当我走过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村庄碰到不同的人们,当我走进他们的生活时,我常常想,为什么不是我在这里生活,而是他们在这里生活?他们如何成为了他们,我又是如何成为了我?
而我也常常因此产生错觉:我来到了此地,但我好像并不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来到此地,而是从来就在这里,从来就和他们一样在此地劳作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