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当初抚养你长大的人是我。“每天回家都先抱你。过马路牢牢牵住你的手。工作再忙,也要抽时间陪你玩。给你买一只漂亮的小狗。你不想睡觉,我就给你讲故事、念童谣——”乔楚辛的后半句话,被揉进了梁度的怀抱里。梁度紧紧拥抱他,在耳边又轻又柔地吟诵:“来窗边,我的宝贝,和我一起,看看繁星,闪耀在海上。”“闪耀在海上的繁星,只是星空的倒影。海面星光会熄灭于风暴,但真正的星星永远高挂在天空。”乔楚辛用拥抱回应了他,“梁度,你是我的星空。”在乔楚辛看不见的地方,梁度发自内心地笑了。他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发丝:“那我就永远照亮你的梦境,实现你所有的愿望。”“来吧,先从找回你的能量开始。”梁度一手提箱子,一手牵住乔楚辛的手,朝走廊外的电梯走去。他们抵达212层,顺利通过安检,利用董事长被迫交出的生物标识,打开柱形容器的外壳,将内部的冷冻液抽取干净。淡蓝色的气凝胶墙体,仿佛凝固的烟雾,将一团光的人影包裹其中。乔楚辛把手贴在墙体上,光在那一块骤然明亮起来,就像镜子里的自己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隔在他们中间的气凝胶墙逐渐朦胧,流卷,真如青烟般一缕缕消散了。看不清是乔楚辛走向光,还是光穿透了他,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烟雾消散,光也消失了,原地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柱壳。梁度看着乔楚辛迎面走来,似乎与平时无异,又似乎有所不同了。他是旧书店的小老板,是流浪意识的指挥官,是“日暗世界”的拯救者,也是“现实世界”的造物主。在梁度这儿,他就是星空之上的神明。“怪物”朝神明伸出手,而神明悦纳了他。乔楚辛问他:“今早你是不是说过,要送我个礼物?”梁度笑了:“对,我带你去取。”“我带你去。”乔楚辛伸手,指尖抵着他的指尖。空间与距离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他们出现在罗演医生的私人诊所。罗演正在实验室里捣鼓着几根拼接完整的腿骨,一脸专注,嘴里念念有词:“骨细胞活性已经很低,不可能再生长黏合了,梁长官这是在给我出高难度考题哪?”乔楚辛轻声说:“罗医生,把腿骨给我吧。”罗演吓一跳,转身见是梁度,方才松口气:“梁长官怎么突然出现?还有这位是……”梁度大方承认:“我的配偶,叫乔楚辛。”罗演一怔,把涌到喉咙口的“那么安先生呢”给咽了回去。他朝乔楚辛善意地点头致礼:“乔先生刚才说,这腿骨是你的?”乔楚辛走过去,伸手抚过桌台,腿骨随着手掌所到之处,一块块消失。在罗演震惊的目光中,他像变魔术般取出一根合金制成的右腿内骨骼,放在桌台上。“这是回礼,谢谢罗医生拼好了我的骨头。”乔楚辛彬彬有礼地说。罗演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梁度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罗,就当这是个梦吧。”呆滞状态的罗演,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合金内骨骼,发现它设计科学,制作精密,堪称完美,不由发出一声赞叹。“以后不必再去螺旋塔,一家综合大医院和一家私人诊所,还不够你忙的吗?”梁度边说,边关注着乔楚辛的右腿,见它屈伸自如,走路矫健,已全然没有了沉重的机械感。他迎上前挽住了乔楚辛的胳膊,向罗演打了最后一个招呼:“保重,老罗。”在罗演眨眼的一瞬间,面前的两个大活人不见了踪影。乔楚辛和梁度出现在旧书店起居室的后门。后门左边是灶台,右边是水槽,前方有一条排雨的水沟,水沟旁的一小畦土地上,之前被收割过的蒜苗又萌发出新的嫩叶。乔楚辛蹲下身,很爱惜地摸了摸他的蒜苗。“这是我创造的世界没错,”他说,“但从生命开始萌发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再属于我个人。就像从子宫里孕育出的婴儿,现在,我要割断那条脐带了。”梁度也半蹲下来,透过一丛绿得透明的叶片看他:“你要让这个低纬空间独立出去,彻底变为真实世界?”乔楚辛在雨后的阳光下微笑:“什么是真实?”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从图书馆里取走的永生者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也许是一百五十亿年前的大爆炸时期,也许更早。和其他只拥有“本能”的精神体比,他的“意识”也许更敏锐、更复杂一些。这使得他从一次次的争夺、混战和无穷无尽的时间中生存了下来。精神体们拥有独特的力量,但这些力量只能在同类的相互吞噬中增加和消弭。被吞噬的精神体被迫融入同类,而吞噬之后足够饱满的精神体又分裂出新的个体,像在不变的基数里永远循环。与大爆炸之后纷纷诞生的宇宙生物相比,他们的力量显得那么强大,又那么弱小。因为他们无法进化。他们甚至无法离开这一片古宇宙废墟。有时,他会觉得精神体们很可悲,如古老的鲸群困在一片固定海域,发出谁也听不见的哀鸣。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也经历过不少危机时刻,最惊险的一次,他差点被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精神体吞噬——那个贪婪的霸王最终因为吞噬得太多,爆裂成许多新个体。于是这片“海域”里,最大的个体又变成是他。当然,这是后话了。在危机关头,他动用了独一无二的个体能力——生命逆转。他把自己反转回刚孵化的幼年体时期,极其微小,极其不起眼,就连最饥饿的精神体也看不上这尘埃般的一粒能量,从而死里逃生。然后他需要一点时间,从幼年体状态重新生长回来。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这片古废墟。百亿年间,误闯入者也有不少,他知道这些都是新宇宙的生物,种族多样,生命形态各不相同。但这次闯入的生物似乎与众不同,是他从未见过的碳基生命,由神经、骨骼、血肉和皮肤组成,拥有直立行走的形态。一开始,精神体们把这个生物当做投入池子的新饵料,纷纷冲过去抢食,不料碰了壁,攻势最凶的那个精神体还被对方炸成三瓣。于是稍微弱小的精神体们又开始躁动不安,担心自己会被这个新生物吞噬。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个新生物不仅无害,甚至是无目的性地来到这里。离开之后,又时不时地到来,有时仅仅是坐在边缘地带,长久地沉思。那么多精神体,只有他从对方的举动里,感应出了缅怀的意味,再加上处于幼年体时期,好奇压倒谨慎占了上风,几度悄悄地接近与观察对方。他希望对方不要注意到他,又隐隐希望对方能注意到他。果然,在几次接近之后,对方尝试性地向他伸出了五根纤细的肢体末端,开始用一种振动频率在固定范围内的声波来传递信息。就在他苦恼该如何辨析声波的含义时,对方换了一种沟通方式,用精神触手接入了他。从未听过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里响起,新奇的冲击让他呆怔,只觉这声波频率真是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