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度每隔半分钟,抬脸看一眼急救室上方的指示灯,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芙蕾娜忍怒,耐着性子继续说:“出事的是观察员,nerve6级的那个新人?太可惜了,希望他安然无恙,否则真是公司的巨大损失。“不过也奇怪,人事不是刚调派了个heal5级医师加入你的团队?按说有这样的医师在,队员不至于伤成这样。”“——是你的授意。”梁度终于开了金口,声音沙哑。芙蕾娜没有否认,又问:“那个医师没事吧?”梁度并未回答。他神情严肃地说:“芙蕾娜,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芙蕾娜一怔,笑起来:“之前关于结婚的提议,你想通了?”“不。你不是想要我手里37的公司股份吗,我可以直接转让给你,但有个附带条件。”芙蕾娜大感意外,之后暗喜:“你尽管提,只要我能给得起。”“一个全新的永生账号,拥有领域和独立权限,还有一级豁免权,系统不得对账号主产生任何强制行为。”“这是……你想要的?”芙蕾娜不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你自己的高级执法者账号,虽然没有领域和豁免权,但权限和能力远胜过永生账号,你要那个做什么?”“成交吗?”梁度冷漠看她。芙蕾娜花了两三分钟,考虑他话中可能有的语言陷阱,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她耸耸肩:“求之不得。你可真做了一笔赔本买卖。那可是螺旋塔股份!梁度,你都慷慨得让我有些良心不安了,要不要再搭点添头给你?”“不必。”急救室门上的绿灯亮起,梁度立刻弹灭烟蒂,起身朝医生快步迎上去:“怎么样?”中年女医生朝他缓缓摇头,遗憾地说道:“很抱歉,我们尽力了。伤员在送来时脑电波就已经消失,我们采用了一切能想到的手段,都无法重建脑电活动……”梁度打断她的话,语声异常冷静:“如果立刻接入登陆环呢,用永生账号登陆,能不能捕捉住神经脉冲?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信号,也有成功的可能性。”女医生饱含同情地叹着气:“我也希望你的提议能成功,梁总,但这得建立在他尚未脑死亡的基础上。我真的真的,很遗憾。”梁度沉默了好几秒,似乎在等医生的言下之意把自己一寸寸凌迟干净,最后剩下一副空落落的骨架子,再扔进熔炉里去焚烧成灰。他的右手动了动,悄然伸进西装外套,左手向侧后方的女ceo邀舞般伸出:“芙蕾娜,过来。”芙蕾娜妆容明艳的脸上,掠过志在必得的微笑,走上前搭住了梁度的手。“听起来,永生账号没有用了,是吧?那么之前关于结婚的提议,要不要再考虑——”话未说完,她感到腹部一阵尖锐刺痛,低头看去,见枪口下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大片布料。她震惊地抬脸,看着面前一脸淡漠的男人,在那双极夜般寒冷的眼睛深处,燃烧着疯狂的烈焰,像焚尸的熔炉。梁度抵着她的腹部开了枪,声音很小,甚至当下没有惊动背后的女医生。女医生以为他们在私聊,礼貌地转身回急救室。“人事调派是你的授意。”梁度又说了一遍。芙蕾娜终于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双手紧捂腹部伤口,把即将冲出口的尖叫声硬生生咽回去。她动用了全部的忍耐力去镇压自己的惊慌,急促喘着气,说道:“乔楚辛的死,是安聆造成的?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以为,能给你和安聆的办公室恋情制造些矛盾,最好能拆散你们……梁度,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该维护自己的恋人安聆吗?”“我会把他从分子层面上彻底销毁。”“梁度,你、你这是在报复?为了乔楚辛?不,这是迁怒……”芙蕾娜颤抖起来,脸色因疼痛和失血而苍白,“你要杀了我?”“不止你,还有人事部,董事会,拟世界系统,螺旋塔公司……”梁度平静地策划着,“炸了这座大楼,摧毁所有拟世界系统,如果矩阵那边也这么恶心,那就一并摧毁。”“……你疯了!”芙蕾娜的第一反应,并非“他怎么可能做得到”,而是“他一定会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认识五年,她深知梁度的本事远不止在拟世界内,哪怕现实世界没有执法者技能,他也能成为一个极度危险的恐怖分子。如果法律和道德无法再约束他,梁度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我是疯了。”黑发的英俊男人朝她微笑,那笑容里晃动着硝烟与死亡的影子。他将枪口上移,稳稳地顶在她的心脏位置,“我对你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觉得你作为螺旋塔的ceo,也许有什么隐藏资源,或者知道些什么秘密,可以救自己一命。三、二——”在他倒数结束前,芙蕾娜断然开口:“有!我有!梁度,你听说过世界线吗?”平价超市的水果柜台前,乔楚辛脚下发软,半跪在地上。脸颊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冷汗打湿额发,他几乎被极度的疲惫和虚弱感压垮。第38条世界线断裂了。他死在被梁度抱着飞奔向医疗中心的路上,死在梁度的怀里。这次死亡,对前面消耗过度的37次死亡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摇摇欲坠,甚至没法支撑着身体站稳。“喂,你把我的草莓都快捏烂了,到底买不买啊?”超市老板早就打量过他简朴的衣着,此时正一脸不爽地瞪他。乔楚辛扶着木头货架起身,低声说:“不买,没钱。”老板看清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怕他急症发作倒在店里,到时责任说不清,连忙说:“既然不买就快走吧,外面下雨了,再不走雨越下越大。”乔楚辛脚步蹒跚地走出小超市。走到最后一层台阶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超市门口。超市小老板坐回了躺椅,正百无聊赖地转换电视频道,播放起他最不感兴趣的广告。那是个螺旋塔公司的“拟世界”登陆账号广告,屏幕上的订购号码清晰可见。这一次,乔楚辛没有拨打那个号码。他实在太累了,累得连手指都不想抬一下。外面下雨了。大雨鞭笞着夜晚的城市,贫民区黯淡无光,超市前坑坑洼洼的碎石路上,积了一汪一汪的水泊。他记得no38世界线这时下的是细密小雨。看来他进入了一条新的世界线——no39。他花了点时间,回想自己在上一条no38世界线死亡之前,有没有锚定“转折点”。但此刻的大脑突突地钝痛着,他不想回忆,只想洗个热水澡,喝碗热腾腾的浓汤。乔楚辛没有带雨伞,就这么踏入瓢泼大雨中,踩着水洼走向自己的旧书店。雨水很快把他浇得湿透,他觉得又冷又饿,唯一的安慰就是走路不跛了。右腿合金内骨骼的能量液还在,作为他真实经历过no38世界线的证明。他走了一段路,乏力地蹲坐下来,双手抱腿,把脸埋在膝盖上,慢慢积蓄着力量。如果没有意外,伪人士兵对他的新一轮追杀很快就会到来。该死的指挥官乔楚辛,他骂另一个维度的自己,就不能网开一面吗,非要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上空飞行器悬停的嗡嗡声。乔楚辛懒得抬头。追杀他的伪人不需要飞行器。是哪个自动驾驶系统失灵的倒霉阔佬,赶紧给我滚离这个鸟不拉屎的贫民区,找特斯拉公司索赔去吧。他只需要再休息一下,一下就好。悬浮的飞行器再次降低高度,人影从舱门跳下,正正落在他前方三四米外。冲他来的?乔楚辛警觉地抬头,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脸色阴沉的男人。——梁度?no39世界线的梁度,这么莫名其妙地就遇上了?眼下他们没任何瓜葛,该不会上来又是开膛破肚的一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