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挣脱不开,像个茧似的被摆布,然后被轻轻一拉,拉近了,七皇子眼带笑意地立在江寻身前。
那时正是太阳开始落山,天光泛橙,绽开在七皇子发间和肌肤每一瓣碎开的水珠里,最亮的光,在他眼睛里,那正中,映着江寻。
“这个,送你。”七皇子再次举起那朵硕大无朋的荷叶。
江寻怔住,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概是出于礼仪本能,缓缓伸出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接过荷叶,还一点不少地加了一句,愣愣地,“微臣谢过七皇子。”
七皇子笑出声,似乎真的很开心,连江寻之前看到的隐隐淡漠,都在这几声朗笑之间短暂消失。
笑完,七皇子又恢复原先神情,面庞却更多几分奕奕神采,看着江寻。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江寻。我叫刘忱凛,心字边的忱,水边的凛,情意赤忱,风霜凛冽。一热,一冷,你不会忘记我的。”
夕阳刺眼的温柔暖色围过来,七皇子的双眸里有半目金边。
拿着有点扎手的荷叶茎,举着伞一样的叶子,水珠还在不时往下滚落,好像一场意料之外、方圆半步的微雨,也像几串珠帘,隔开他们俩和世上其他一切。
江寻没回话,只是看着七皇子眼里的自己,心底知道,自己的眼里,也映着他。
☆、十四·落砚
这之后,七皇子竟然天天都来上课了,江寻倒觉得七皇子还不如不来,因为这个人天天都要闹自己,满口胡言,不堪入耳,烦人得很。
江寻也没有办法,一边气,一边不是脸红却要被说成脸红,他明明是在谨守礼仪、克己忍耐啊,七皇子怎么总要曲解他呢?
绝大多数时候,江寻始终记得自己身份,心底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唐突皇子,如果当伴读都被扫地出门,真真要成为辱没家门的大羞耻。
奈何七皇子戏弄不止,翻花绳似的一天里都能变出八个花样,江寻说到底也是十四岁少年郎,实在有几次,一时气急反击,做出他自己事后也汗颜不已的幼稚举动来。
某日,七皇子不知从哪里得知,江寻正好比他小八天,他就又开始肆无忌惮、借题发挥,给江寻取了个给小狗小鸟用的昵称,一连声地叫江寻“小八”、“小八”,江寻不悦,七皇子就更起劲,“小八!小八?小八小八小八——”
当日书斋里人少,先生也尚未到,除了江寻和七皇子,只还有一个六皇子,六皇子生性小心谨慎,忧思多虑,忙不迭劝导:“七弟你这可不能这么叫,万一以后有八弟出生呢?啊不不不,我说错话了,我是说以后一定会有八弟出生的!七弟你可不能那么叫了。”
七皇子敛了笑容,轻轻一挑眉,神色阴沉下来,冰块一样清冷面容,神色不屑地勾勾嘴角,“八弟这不还没投胎来嘛。”
然后几步猛地跑到窗沿,一把推开窗,朝天上喊:“八弟!你要找个好地方投胎!千万再挑挑,这里一点不好玩!”
六皇子赶紧把七皇子从窗边拽回来,“可别胡闹了!不能再那样说话!说那种话是要害到自己的!”
七皇子撇撇嘴,甩开六皇子,蹦蹦跳跳到江寻书桌前,弯腰,两手托腮,手肘架在桌上,扬起脸笑得明朗,仰望一直认真写字的江寻。
“小八,你看看我呀。我跟我八弟商量好了,他不用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我给你。”
顿了顿,笑容淡去,定定道:“只给你。”
江寻躲避那灼灼的目光,不想理睬这没由来的亲切,可心中又悄悄觉得,小八……好像是有点好听……不不不,哪里好听了!跑偏了的念头刚一浮现,江寻赶紧咬咬牙关自正纲纪,就差自己给自己罚站了。
如此天人交战中,江寻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七皇子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好像看不够似的,片刻没有挪开目光。
江寻依然不想理睬,又觉得这目光灼灼,不得不理睬,想开口又想起以往教训,理睬还不如不理睬……
如此反反复复,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好半天,江寻终于憋出几个字,弱声弱气,却有种坚决,“小八这名字……受不起!”
七皇子抬手就伸向江寻的脸颊,好像练过似的,手顺得很,一掐、一拉,斩钉截铁道:“受得起!”
江寻这样显赫家门公子的脸,哪里被人随便掐过,又惊又气,一时把身份贵贱、君臣有别统统抛却脑后,打掉七皇子的手就训斥道:“胡闹!”
七皇子脸沉下来,直起身子,两步绕过书桌,一脚踩在江寻的圆凳上,一手撑在江寻的书桌,另一只手竖起拇指朝向自己,坦荡荡一个地痞流氓山大王模样。“诶诶诶,这位臣子,怎么跟我们皇族子弟讲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