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几招,斗得有趣,江寻一时忘记两人是在假山之上,一步后撤,脚下踩空,七皇子本能地拉住江寻,江寻也两手抓住七皇子,哪知抬眼却看到一抹痞里痞气的坏笑,紧跟着江寻感到自己腰间一紧,七皇子护着江寻的脑后和腰间,两人一起落入水中。
两人是直直落下,没有打在水面上,落水声不很大,被书斋读书声盖过,两人水性又都挺好,不慌张,只是水中着实冷,江寻刚从水里探出头,就想攀着假山回去石廊,七皇子却说:“你跟我来。”
如此一前一后,七皇子带着江寻游到荷池一侧,桥洞底下,两人攀着桥墩浮起的云纹,七皇子一指,江寻才发现桥底下竟然写着诗句,墨色、石色、水气,暗褐、青灰、纱白,氤氲在一处,染开来,早已分不清彼此。
七皇子等待江寻自己辨认桥底诗句。片刻后,七皇子才念出来:
“夜久更阑风渐紧。
与奴吹散月边云。”
江寻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这个?”
七皇子浅浅一笑,脸上的水珠淌下来,“因为我曾经被扔进水里过,在很小的时候。这是我最早的记忆之一。我以为这诗飘过我面前,而后才知道是我自己经过了它。”
江寻睁大眼睛,不如如何应答。
七皇子看着江寻,自己讲下去:“长大后我打听,宫人们统一说我落水是因为奶娘没看住,我自己贪玩掉下水的。
“可我明明记得,是我那日用膳后,神志模糊,朦胧中却能确信,我被两个人掐住脖子,我不敢动也没力气动,过了会儿,我被抬起来扔进湖里。
“也亏得神志模糊,我毫无力气慌张挣扎,除了屏住呼吸,什么也不能做,在水中下沉片刻后,竟自己浮起来。岸上那两条人影,可能以为我已经是浮尸一具,过一会就消失了。”
说到此处,七皇子抬手,拂过青石的纹路,“就在残荷间的暗流里,我漂到这桥下,看到了桥底这句诗,因为惊讶,神智和躯体,也在那时渐渐复苏。”
江寻静静听七皇子讲着,心中察觉,虽然平日时常插科打诨,可此刻竟然才是除了生辰外,七皇子第一次讲起关于他自己的事。
“后来我查是谁把诗写在这里,也查不到,直到一日,有位服侍三朝的宫人出宫养老,我特意去送行,才问得,这湖里浮起过的,不只有我,但那个妃子,是自己跳下去的。”
这结局让江寻微微一怔。看着七皇子,江寻能看到,那双眸子深处的寒意。
可不止着了什么魔,江寻此刻,向那寒意拥过去,想轻轻,把那寒意裹在怀里,暖一暖。
这念头不由自主冒出来,江寻回过神来,被自己吓到,然后松一口气,还好是在水中,他维持着君子之风,纹丝不动。
忽然,水面下有鱼儿咬到他指尖,江寻本能地抽回手,却不能挣脱,才察觉,是七皇子在水面下牵住了他的手。
江寻心中一惊,又一次想抽回手,却被七皇子握得牢牢的。
“小八,你总说要为家门争光,你不知道,这漩涡,如果我能够,我只愿你离得越远越好。”
江寻皱眉,“你说就说,不要拉拉扯扯。”
七皇子被这直言直语刺到,一愣,哈哈笑起来,“怎么,不让人看到都不行?”
江寻很认真,“君子慎独,让不让人看到,你都不可以随随便便拉拉扯扯另一位君子。”
七皇子怔住,然后大笑,笑得那样开怀,恐怕如果不是在水里浮着,他早就在地上打滚了。
如此笑了许久,七皇子忽然收住笑容,认真注视江寻双眼,声音如水气迷蒙轻软,却有一种决然。
“那不是随便的,就可以,是吗。”
江寻一愣,看着七皇子的双眼。分明,那不是问。
江寻猛地摇起头来,拨浪鼓似的在水里激起一片水花,“也不行!”
水花涌进七皇子鼻子里,他连打了两个喷嚏,被岸边路过的宫人听见,宫人惊呼,趴在地上寻找了桥下两人,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就准备跳进水里把两人捞上来。
七皇子大叫:“你别跳!也别叫!我们俩自己能上来。”
宫人带着哭腔,“小的不能不跳啊!”
七皇子摆摆手,“你管自己做事,放心,‘浮萍老七’没听过?我就是谁死了他也死不了的老七。”
宫人为难,“这……”显然这个宫人听过这些不好听的话,但又不敢说。
七皇子沉下脸来,不知是不是水中寒气的缭绕,他冷若冰霜时的神情语调,一时竟有些令人胆寒。“你管得太多了。”他说。
宫人不敢再说什么,退走几步后,便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