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清怀先生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没有直面接受宋扬的跪拜大礼。慕染紧紧抿着嘴,任凭眼泪的咸味顺着脸颊滑下流入双唇之中,她突然一咬牙,凭着全身气力甩开了清怀先生的胳膊,在宋扬的身侧跪下,不住地磕头道:“师父……十六他也是您的学生,也是小染的同门啊!如果您说养育他教导他只是为了让他为圣上做药引,小染是万万不信的……师父怎么可能对他没有半点情意?师父……您不能让他以身犯险啊师父!”
“为圣上施法是他的荣耀,哪有犯险一说?”清怀道人撇了一眼跪在脚下不住发抖的慕染,冷冷道。
慕染见清怀先生岿然不动,又跪走几步到了南风道人面前,道:“师叔……我师父他现在神志不太清醒,您去劝劝圣上,劝劝圣上放了师兄吧……”
“小染,”南风道人弯下腰,平视着慕染,和煦的目光扫过她脸上每一寸肌肤:“庭陌这么做,是为了万民着想。”
“万民?!”慕染凄厉地回应道:“圣上被当作神明,首先要利用的便是天奉阁弟子!把他们当武器,成为他无上王权的捍卫者!安定西昭,远征西洋,哪一个不得消耗国库?又要向百姓征收重税,这就是您说的为万民着想?”
“‘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老夫子所言,弟子尚且铭记于心,师叔怎么就忘了呢?”
“小染,别白费力气了。”宋扬拉住了她的胳膊,惨白的脸上挤出一点笑意,道:“师父和师叔都是从小把你拉扯大,对你肯定是有感情的。我要是……以后,你回梵清山,不要再来易安城了,在那里能安稳一辈子……”
“不……我不要!”慕染死死地扑到了宋扬的怀里,眼眶中的泪水如大江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将宋扬的白衫打湿一大片,抽泣道:“你万一……”
“死丫头,我还没死呢,你可别咒我。”宋扬笑着搂住了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相信我爹对我娘的感情,我娘当时受到皇帝威胁,我爹不会写假的渡灵心法。”
慕染的泪水混进嘴中,苦涩一笑,他们二人其实都清楚,就算渡灵心法不会伤及宋扬的性命,皇帝也不会将他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时间不早了,开始吧。”一直冷视这场亲情闹剧的皇帝陛下此时突然开口,两道寒芒直射宋扬。
“陛下,还是应该先找人试验一下。”清怀先生起身建议。
“你不说,朕差点忘了。”皇帝微微一笑,扫视了一圈,似乎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让宋扬试验心法的对象。
“让这丫头来吧。”清怀道人心知肚明圣上此刻所想,枯瘦如干柴的指节直向了慕染,“小徒最重情义,刚才对圣上多有出言不逊之处,这就算是对她的惩戒吧。”
慕染跌坐了下去。
她闭上了双眼,任凭眼眶和睫毛上的泪水如同暴雨击打在屋檐上,停留片刻后再轰然落地,发出绝望地声响。
她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那些已经被自己淡忘的回忆,想起在大街上乞讨的那个雨夜,房檐下避雨时紧紧捧在怀里的馊馒头,想起一个采药的老者头顶着一片芭蕉叶背他上山,想起瘦小的身躯跪在高高大大的前厅下,稚嫩的声音发过一个个誓言……
医者仁心,以救世济民为己任。
心怀天下,心怀万民。师父,小染自认自己做到了,可是您呢……
当那个干瘦的手指指向她时,却带着重如千斤的力量,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弄垮,如洪水决堤一般,但喷涌出来的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绝望。
他对宋扬无情,对自己亦然。这个世上值得他付诸心血的想必就只有皇帝和他的野心了吧……
“不行,小染绝对不行!”宋扬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向慕染一样寻求周围人来求救。但看了一圈后,他又垂下了头。
“是我太狂妄了,最后还害了你……”宋扬捧着慕染的脸,手指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这一世,算我对不起你。如有来生,希望你不会再遇见一个我,向我一样去害你……”
慕染拼命摇着头,神情已经比刚才冷静许多。
“快念!”皇帝的耐心已经完全被二人消耗掉,站起身来大声道。
宋扬盘起双腿,再看了一遍父亲亲笔所写的心法,随后掌心相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他开始念起心法,如巨龙浅吟,如山谷低喃,而双手冒出丝丝缕缕的荧光,自指尖出,缠绕到手臂,再至全身。他的浑身开始颤抖,好似体内有一只巨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破笼而出。倏地,他的体内凭空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他雪白衣袂翻飞飘舞,袖子上的云纹如真云一般。勤政殿的蜡烛忽明忽暗,最后大门也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嘭”地撞开,屋外的冷风与飞雪翻飞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