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话找话,问起宋微幼年生活。很多事,在宋微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那些情感的烙印却分外清晰,鲜艳而轻灵,如同春日里满天招摇的风筝。蕃坊幼年生活,当真充满欢欣。宋微笑笑,信口便开始讲。讲着讲着,自己咯咯小声地乐。望见皇帝掺杂了喜悦与惆怅的脸,心想:没有你,我不知过得多快活。皇帝忽然伸手去摸他耳朵。宋微本能地侧头避过,嚷道:&ldo;你干什么?!&rdo;&ldo;小隐,你不是问我,有什么凭据?我现在就告诉你。&rdo;宋微直愣愣瞪着他。皇帝笑眯眯地握起他的手:&ldo;你摸摸自己的耳朵。这个轮廓,唯我咸锡皇室独有,一般人身上绝不可能出现。&rdo;见宋微还愣着,拿出史无前例的亲切姿态,握着他的手又摸上了尊贵的皇帝耳朵:&ldo;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rdo;宋微猛地抽回手,好似被火燎到了似的。随即嗤笑道:&ldo;开什么玩笑?这也算凭据?事有巧合,人有相似,你怎么知道别人就一定没有?天下人百万千万,你一个个看过?&rdo;如此神圣之事被他这般轻慢对待,皇帝怒了:&ldo;住口!&rdo;宋微光棍劲儿上来,什么天王老子也不怕。立刻道:&ldo;信不信你张个皇榜,让天下耳朵长这样的都来认亲,不定来多少个!你就说你敢不敢吧?皇榜贴出去没人来,我宋微便服了你。&rdo;别说皇帝敢不敢,事涉皇家隐秘,当然不可能公开张榜搞海选。皇帝被他气得头晕目眩,只顾把凭据摆出来说服他:&ldo;你后颈有颗红痣,乃是李易当年亲手点上去的……&rdo;回头冲外面喊,&ldo;李易!取镜子来,多拿一面!&rdo;宋微&ldo;噗&rdo;一声笑了:&ldo;脖子上有痣算什么?比耳朵里有涡更不靠谱。&rdo;见李易进屋,瞅瞅他,道,&ldo;二十多年前小小婴儿身上点颗痣,谁知道如今会变成什么样?李大人,莫非大人神机妙算,慧眼通灵,能万无一失认出来?这万一要有个万一呢?错认皇子,责任重大,大人可担当得起?再说了,&rdo;宋微翻个白眼,&ldo;也没准是这些天你们趁我昏迷不醒临时偷偷弄上去的呢,叫我上哪儿说理去!&rdo;&ldo;当啷!当啷!&rdo;李易曾经也算胆大包天之徒,却从未听过如此大逆不道言辞,惊得两面铜镜落到地下。皇帝气得直打哆嗦,情知今日再也谈不下去,一甩袖子气呼呼走了。宋微笑得忘形,一阵剧烈咳嗽,伤口差点崩开,害得御医跟宪侯好一番手忙脚乱。素昧故人说往事,枉称心病断前尘皇帝连续在宋微那里碰了硬钉子,实在恼怒。原本满腔怜惜之情,差不多都被磨光。再不情愿,也只得找宪侯商量,想叫他去做说客,在父子之间斡旋一番。独孤铣望着皇帝,苦笑一声:&ldo;陛下,六殿下自醒来至今,一个正眼没给过我,一句话也没跟我讲过。他好歹,还肯跟陛下开口。&rdo;神情酸涩,简直就像一只冬日里风干在枝头的青皮柚子。皇帝愣住,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悲哀。过了一会儿,缓缓道:&ldo;不如……把乌曼请进京来,劝劝他罢。&rdo;独孤铣立即摇头:&ldo;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六殿下如此反应,固是出自天性,养母后天教导,只怕也占了相当分量。据臣所知,乌曼此女胆大凶悍,很是泼辣,且六殿下与这位养母感情极深,真把人请进京,只怕……&rdo;只怕不但起不了正面作用,还会弄巧成拙,反受其累。宪侯到底领教过宋曼姬的厉害,曾经差点被口水淹死在蕃坊。他完全可以预见,皇帝要把宋曼姬抓到京城来,绝对是昏招中的昏招。皇帝听了独孤铣的话,想了想,觉得有胆子把皇子从宫里偷抱出去,一口气隐姓埋名二十年,并且敢在西都蕃坊大大方方招摇过市的女人,确实很难威胁动摇,遂打消这个主意。叹气:&ldo;脾气这般顽劣倔强,真是……&rdo;心想他母亲当年也称得上顽皮淘气,怎么就那么天真可爱,娇憨逗人,到了儿子这里,直成了讨债的煞神。脑海中浮现出宋微挑眉动眼模样,跟印象深处娇俏美艳的面目几近重合,端的爱恨交缠,五味杂陈。对宪侯道:&ldo;朕最近先不过去了,你替朕好生看护他。&rdo;去一回吵一回,吵一回气一回。皇帝由衷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仅剩的那点寿数,统统都得折这小混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