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唯有穆七爷住单间,宋微把纸条折个方胜,偷偷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回到自己铺位,蹑手蹑脚提起几样东西,一股脑儿打个卷扎紧,溜到后边廊厩,找到自己的毛驴。行客赶路辛苦,这会儿都睡熟了,他这一通动作,倒也没惊动谁。嗯昂感觉出主人的气息,以为来给它加餐送宵夜,仰首就是嗯昂一声。宋微忙抓起一把草料堵住它的嘴,将行李卷绑在驴肚子底下,夜色中完全看不出来。再次扒上墙头看一眼,大门口只剩下两个值守的驿仆,因为刚接待完大人物,门还没闭。牵上毛驴,大大方方走到门口。驿仆奇道:&ldo;客人这是做什么去?子时封闭门户,不到两刻钟了。&rdo;宋微笑道:&ldo;大哥有所不知,我这驴子有个毛病,不溜溜食不肯安生睡觉。我怕吵着别人,就在道上来回溜一小会儿,准保按时回来。&rdo;那驿仆扫了嗯昂一眼,没看出啥特殊,也笑了,挥挥手:&ldo;那你快点儿,进来时栓好门。&rdo;跟同伴进门房里歇息去了。一人一驴走出驿站,宋微回身把大门带上,手心一片潮湿。这一晚月色尚好,月光穿过山峦树荫照下来,勉强看得见蜿蜒的官道。宋微站在道边,捏了捏毛驴的尖耳朵,仿佛自言自语:&ldo;嗯昂,你说那混蛋是从哪边过来的呢?&rdo;可惜嗯昂到底没成精,瞪着硕大的驴眼无辜地看着他。宋微退回去几步,趴到官驿门外地上,盯着地面仔细观察。巡方使一行有车有马,人数不少,石子路上果然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宋微站起来:&ldo;他们跟咱们一样,从北边来,明天肯定要继续往南边去。人家有马,咱俩要是还往南去,半天就会被追上,不如原路返回,方向相反,越走越远,越远越安全,你说是不?&rdo;嗯昂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同意。宋微爬上驴背,掉头沿着白天来路往回走。毛驴是善于夜行的动物,倒不必担心走到沟里去。然而架不住他瞌睡上头,坐在驴背上脑袋一点一点,身子一晃一晃,终于一个倒栽葱,自己跌进路边泥沟里,摔了个灰头土脸。他忍不住迁怒于嗯昂,伸手拍了拍驴屁股。毛驴后蹄一翻,傲娇地跳开去。宋微哭笑不得。黑暗中看不清,手脚动弹动弹,没什么事,顶多刮破些皮。这时已近半夜,山谷间风声树影,兽吼虫鸣,一样样倍加清晰。妖魔鬼怪之流,宋微是不怕的,只怕山林野兽。嗯昂胆子显然也不大,远处一声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叫声,就吓得它一个哆嗦。通宵赶路,绝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宋微想起驿站前五里处有个亭子,不如在那里蹲半夜,天亮再做打算。约摸半个时辰后,走到亭子里。宋微把毛驴拴在柱子上,行李卸下来,衣裳都套身上,毛毡子卷成一个筒,整个人缩在里边,总算抵挡住半夜山风。心想还是走得太急,要是从货车上摸顶小帐篷带着,那就完美了。不敢睡太实,迷迷糊糊,脑袋磕上柱子就惊醒,如此反复,终于熬到天亮。晨曦破晓,宿鸟出巢,新的一天开始了。宋微坐在亭子里,茫然地思考着下一步对策。他很想回家,然而独孤府那么大一栋宅子在西都搁着,可见家乡也是人家地盘。回去,即使暂时碰不上那混蛋,也得终日提心吊胆,没个尽头。想来想去,可去的地方尽有,却统统须以被迫抛弃现有美好生活为代价,顿生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之感。一股怨恨涌上心头,只盼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立刻从世上消失才好。哀怨愁闷了一阵,站起身,爬上驴背,还接着向北返回。走出半日,望见山坳里几户人家,官道上窄窄一条岔路相通。来时也曾路过此地,还被穆七爷教训&ldo;望山跑死马&rdo;,几户人家看似就在眼前,真正走过去不一定多远,不要妄想去讨热饭热菜吃。果不其然,直走到黄昏,才抵达第一户人家。山中猎户朴实热情,见宋微独自行路,一身狼狈,不问其余,先送上草药,端上饮食。听说他急着赶路摔了跤,看见人家以为不过几步路,都善意地笑着教育一番。第二天早晨,宋微拿钱,主人再三推辞不要。最后憨厚地望着他,不好意思道:&ldo;小哥实在客气,我看小哥行李当中有顶帽子,漂亮得紧……&rdo;宋微离家时,头上戴了顶彩色绣花薄呢小帽。后来天热了,就扔在筐里,摆摊时拿来装钱,方便得很。听明白主人意思,宋微二话不说,就把帽子递过去。看那男人欣喜的样子,忽道:&ldo;大哥要是不嫌弃,我这两身破衣裳跟大哥换换,不知道成不成?&rdo;